2018年9月11日 星期二

鯨豚迷航事件~沒有正確答案的論述題

撰文 / 林雅容
游進八斗子漁港的小花紋海豚,前兩天仍活力十足。
八月的炙陽下,即使是臨著海風吹拂的基隆,仍舊是炙熱難耐。但幾位海巡兄弟不畏豔陽,鎮日在八斗子港邊來回巡邏著。擱淺專員阿寶扛著攝影器材,也跟著海巡兄弟所提供的訊息,在旁觀察待命。

「在那!在那!」周圍的民眾忽然大聲叫嚷,所有目光於是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

一道彎彎黝黑的背鰭忽然突出水面,那就是阿寶和海巡們在港邊駐足逡巡的原因:一隻迷航的花紋海豚。

小海豚在八斗子漁港裡來回游動已經第二天了,看起來雖略微削瘦,不過活動力尚佳。討論過後,海巡兄弟派出小艇並下水嘗試引導小花紋出港。然而活潑的小花紋像是在玩躲貓貓似地,你追我跑,但又好奇地只在小艇周圍游動窺看。

由於港中漁船來去,水底能見度也差,海巡兄弟嘗試了快一個小時候決議先撤退,保持持續的港邊觀察,並期盼著小花紋能自行游出港區

第三天,阿寶又奔到八斗子關心並觀察小花紋的狀況,此時小花紋的活力明顯下降,於是鯨豚協會和基隆市政府緊急商議,決定立即將牠打撈上岸。然而,小花紋最後還是在眾人的關心下,靜靜地走了。

迷航鯨豚時有所聞

台灣每年除了有七、八十起擱淺,也偶聞鯨豚迷航游入港中,今年至今已有三起,其中,三月時數群小虎鯨在偌大的高雄港區洄游近一個月,引起許多關注。

鯨豚迷航有許多原因,可能為了追逐魚群,可能為了躲避風浪,也可能是因為身體狀況不佳。大部分鯨豚在一段時間後多能自行離去,僅有少部分會長期滯留,甚至從此無法回到大海。

二OO四年三隻皺齒海豚游入淡水河。引發史無前例的救援行動。
從台灣開始保育鯨豚至今,最著名的一起鯨豚迷航,莫過於游入淡水河裡的三隻皺齒海豚。那是將近十五年前的事了,然而當時救援行動的縝密與嚴謹程度,仍然值得現今處理鯨豚迷航事件時參考。

二OO四年二月,才剛剛過完年,淡水河邊仍然灌進冷列的北風。台北市建設局、台北縣農業局和鯨豚協會都接到通報,淡水渡船頭附近,民眾發現了海豚的蹤影,而且不是一隻,不是兩隻,是三隻,鯨豚協會判斷為三隻皺齒海豚,後來命名為小淡、小水和小河。

起初,三隻海豚的活動狀況仍然不錯,結伴在淡水河口游動、覓食。海豚是野生動物,並不熟悉人類,人類的貿然接近或舉措都會造成海豚的不安與緊張,輕則影響動物生理與行為,重則可能導致動物死亡,這在學理上稱為「緊迫」。因此,在三隻海豚沒有立即性危險的情況下,救援單位決議持續觀察,暫不打擾小淡、小水、小河。當時,鯨豚協會幾乎每日都有人員在淡水河上和小淡、小水、小河一起漂流,並用相機和攝影機亦步亦趨地記錄下牠們的行為與活動。

然而一個多禮拜過去了,三隻海豚不但沒有向外游去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深入河流。這段期間內,台北市建設局和鯨豚協會緊密合作,日日都有專人駕船在河上觀察記錄,甚至沉下水下麥克風,首次錄製了皺齒海豚在水中活動的聲音。

在長時間的觀察之下,鯨豚協會發現,海豚的狀況發生了改變,牠們的呼吸頻率變快了,皮膚上也出現的斑點。相關單位於是緊急召開會議討論,決議從被動改為主動,將三隻海豚送回大海。

史無前例的救援行動

「將三隻海豚送回大海」,一句話說來簡單,實際執行過程究竟該怎麼做呢?

持續地觀察與各單位緊密的溝通,是救援行動成功的關鍵。
首先,體力仍可自由游動的海豚可是天生的游泳好手,任憑人力圍捕、船隻驅趕,如果沒有妥善策略,靈巧的海豚絕對能夠在眾人或眾船間迅速逃脫。若是強力驅趕,則可能造成人與動物受傷甚至更嚴重的風險。第二,如同前文所提,也需要考量救援行動是否會造成海豚過大的壓力,產生反效果,造成動物因為緊迫而死亡。

因此,救援行動必須審慎再審慎。相關單位討論後決定採用「聲牆驅引」法,利用鯨豚對於聲音極為敏銳的特性,以船隻在河道中排列成一直線,並在水中敲擊鋼管形成聲牆,迫使海豚為了躲避噪音而往河口移動。

為了讓救援行動更為妥善,相關單位一個禮拜後又緊鑼密鼓地連續召開了兩次會議,聽取各領域專家的意見,決定了天氣與海況最佳的兩個時段,並開始準備器材與物資,也延請日本鯨豚專家德武浩司前來指導。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數日後,小淡、小水和小河游得更深入了,來到遍佈沙洲、水位較淺的忠孝橋附近,「聲牆驅引」恐怕造成海豚受傷或船隻擱淺。緊急討論後,確定改為「圍捕救援」,仍然利用聲牆,但加上網具將海豚驅趕上沙洲,捕捉上岸後送出海野放。

此後,參與單位不但會談、會勘不斷,也實際於現場進行多次的模擬演練、推演過程細節,盡量確保救援行動萬無一失。另外,周邊行動也規劃了公關組來接待媒體、宣導保育,以及安全組進行交通管制、與岸上監控。

引起眾人關注迷路的皺齒海豚。
在如此完善的準備下,發現皺齒海豚二十多天後的三月四日,救援行動終於展開。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體型最小的小河,在行動開始前幾日已經不見蹤影。救援當日,包圍的網具設置好,船隻上的人員開始敲擊水下鋼管,小淡和小水依照預定情況游向岸邊沙洲,佈網人員接著逐漸收網。

在驚慌之下,海豚曾經從河底鑽出網子,所幸外圍仍有另外一層網,且網邊也慎重地安排輕裝潛水員守在一旁。所有人員小心翼翼跟著網子縮小的區域守住海豚,減緩動作,不強力驅趕,以避免海豚過於緊迫。

順利地,兩隻海豚都安全地困於淺灘,潛水人員趕忙上前保定,接著獸醫進行體檢、抽血,確認小淡和小水的身體狀況無虞後,火速出海送往北方三島一帶野放。而失蹤多日的小河,則是在五天後,被發現擱淺於社子附近的沙洲上。
上岸後的海豚經過獸醫體檢無恙後,火速出海野放。

每每發生鯨豚迷航事件時,最難判定的就是伸出援手的適當時機,時機太早,動物體力強健,游動迅速,救援恐是徒勞無功;時機太晚,則可能失去救助牠們的黃金時間。然而,在目前的現實環境中,這個關鍵時機的決定非常困難,如何決定必須仰賴對於動物活動力、呼吸狀況、行為等方面的專業判斷,而這需要長時間的觀察,長時間的觀察則需要人力與資源來支持。

當決定出手救援時,縝密的規劃則是成功與否的關鍵。淡水河的皺齒海豚之所以能夠成功野放,歸功於事前相關單位的緊密溝通與整合,以及對行動流程的反覆討論與演練,讓所有參與單位與人員理解完整的行動脈絡,清楚自己在計畫裡所扮演的角色。

在過去案例裡,大部分迷航鯨豚能自行返回大海,餘下無法回家的鯨豚,要不要人為介入援助,如何援助,都不是簡單的是非題,而是環環相扣的論述題,且答案因動物而異、因地而異、因時時刻刻不斷變化的情況而異。

2018年8月22日 星期三

台灣海域銀濃度高 毒害鯨豚免疫能力


台灣海域銀濃度高  毒害鯨豚免疫能力

撰文 / 林雅容
鯨豚擱淺帶來關於海洋的訊息,大海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火車沿著東岸湛藍的海岸線奔馳,夏日豔陽下的大海,無風無浪,淺淺的波紋閃耀著粼粼光芒,好平靜。然而,我專注在電腦螢幕上關心著一隻甫擱淺後送的糙齒海豚。她身旁另一隻體型較小的同伴,在早先一起擱淺時死亡,解剖後,胃裡一支長長的鐵釘刺穿了肝臟。

我回頭再次望向平穩的大海,海面看似清澄如鏡,但海面下究竟發生什麼事呢?有哪些肉眼見不到的事物,正波濤洶湧地反應、發生呢?

台灣海域的銀濃度 世界第二高

「那隻弗氏海豚肝裡頭的銀含量高達700 ppm。」文達說,「國際上其他國家針對鯨豚體內銀濃度的調查,一般都在10 ppm以下,但那隻擱淺在台灣的弗氏海豚,卻高達了700 ppm。」

講起話來條理分明、鏗鏘有力的文達,目前就讀台灣大學獸醫研究所博士班,也是鯨豚協會的兼職獸醫,長期協助擱淺鯨豚的解剖、復健等工作。去年,高雄中山大學海洋科學系陳孟仙教授,在擱淺鯨豚組織的重金屬污染調查中,從一隻弗氏海豚的肝臟測到高達700 ppm的銀,於是由台灣大學、嘉義大學、中山大學和中興大學所組成的研究團隊,開始針對奈米銀如何影響鯨豚生理展開研究。

台灣擱淺鯨豚身上的銀濃度,高達世界第二。
自古以來,人們就發現銀具有廣泛殺菌的作用,因此古時皇帝的菜餚會以銀針試毒,古羅馬時代也盛行以銀器裝盛食物,避免腐敗。近年來,由於奈米科技的發展,奈米銀更成為最貼近人們生活的重金屬,廣泛添加在尿布、衛生棉、油漆、洗衣機、消毒產品內,來達到抗菌殺菌的功效。所謂的奈米化,就是將銀顆粒縮小到直徑100奈米以下,這個尺寸遠比人類的紅血球還小,差不多和可以進入人體細胞的病毒一樣大。當體積縮小,表面積變大,反應活性增加,也就是奈米銀之所以有強大殺菌功能的原因。
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奈米銀既然有強大的殺菌功能,同樣也存在著傷害細胞的可能。

海中的銀降低鯨豚免疫力

「我們進行了兩個方向的實驗,一是實驗室裡的細胞供毒實驗,二是檢測擱淺鯨豚身上的銀濃度。」文達說明。

細胞供毒實驗的步驟很簡單,就是將圈養海豚定期健康檢查所抽出的血樣,暴露在奈米銀下,再觀察海豚血液細胞的變化。結果發現,奈米銀除了具有細胞毒性,會引起細胞死亡之外,還會抑制白血球分裂增殖與吞噬病原體的能力,等於是抑制免疫反應。

擱淺鯨豚體內銀濃度的檢測,樣本則來自於棲地與食性皆互異的七種共110隻鯨豚,包括糙齒海豚、瓶鼻海豚等台灣常見擱淺鯨豚。結果指出,台灣海域的鯨豚在肝與腎所累積的銀濃度約10~20 ppm,是全球第二高,僅次於北極海白鯨體內所測出的80~90 ppm(北極海是早期北美五大湖工業區大部分污水排放的終點)。
鯨豚的白血球在特殊染色下,標示出進入細胞的銀。
(李文達提供)
在鯨豚的腎臟組織可以偵測到銀。(李文達提供)
「肝和腎是處理毒物的器官,所以可見銀的累積。但因為銀可被代謝,因此一般而言被認為是沒有毒性的。」文達解釋道,「然而,當解剖這些銀濃度偏高的鯨豚後卻發現,雖然沒有發現特定器官的病變,但全身病變的狀況卻是增加的。」

大自然裡的重金屬,可被分為動物生理運作上的必要金屬如造血的鐵和許多酶含有的銅,和非必要金屬;非必要金屬又分為毒性金屬如鎘、砷和非毒性金屬像金、銀。毒性金屬會造成特定器官的病變,例如鎘中毒會傷腎,砷中毒則傷肝。

屬於非毒性金屬的銀普遍被認為不具毒性,不會造成特定器官病變,但在擱淺鯨豚身上,卻發現廣泛性的全身病變。

「因此,細胞供毒實驗和擱淺鯨豚的解剖結果是相符合的。我們可以合理推測,由於銀削弱了鯨豚的免疫力,即使銀對於特定器官沒有毒性,卻降低了鯨豚對抗病原體的能力,導致全身病變的增加。」文達總結說。

奈米銀的使用應該更為審慎
鯨豚是哨兵動物,警告著我們環境上的變異。今日鯨豚身上的銀濃度,恐怕就是十年後人類身上的狀況。
目前,人類醫學的領域提出以奈米銀作為癌症的輔助治療之一,雖然人醫在奈米銀與人體健康關係的研究上顯示並無顯著影響,但卻與鯨豚的研究結果相衝突。藥物是雙面刃,在使用奈米銀對抗癌細胞的同時,可能也會削弱治療癌症同樣重要的免疫力,文達認為,應該更審慎地考慮使用。

奈米銀在環境上的汙染影響更為深遠。銀污染經由地表水排入大海,在透過層層的食物鏈累積在海洋最高掠食者鯨豚身上。而人和鯨豚同樣屬於哺乳動物,且皆為高階掠食者,環境中銀污染對於鯨豚的威脅,有朝一日同樣也會顯現在人類身上。

「鯨豚累積從陸地沖刷到海裡的污染物,可說是生態中的哨兵動物,是污染的第一個受害者。」文達說,「銀污染在鯨豚身上所顯現的影響,對人類來說其實是警訊,十年後,人類所暴露的污染濃度,可能將和現在的海豚一樣。」

上述成果,僅僅是奈米銀生態毒性的初步探討,接下來,文達將更進一步研究奈米銀削弱鯨豚免疫系統的機制,以及調查奈米銀引起的免疫失衡是否能從擱淺鯨豚身上獲得病理上的證據。我們對於奈米銀如何影響海洋與環境確實是不慎了解,在大量、廣泛使用前應該保持更為謹慎的態度。

【海人臉譜】以古鑑鯨、以古鑑今的蔡政修老師

【海人臉譜】以古鑑鯨、以古鑑今的蔡政修老師

撰文 / 林雅容
照片提供 / 蔡政修老師
大二時參與巨大抹香鯨的解剖,開啟了阿修對於鯨豚演化之謎的好奇。
閃著蒼白日光燈的偌大空間裡,充斥著福馬林嗆鼻的味道,解剖檯上放了一大塊幾乎與檯面一般大、略成三角形、也是蒼白的血肉。我捏捏口罩下的鼻子,壓下打噴嚏的衝動,繼續拍照。這一日的工作,是記錄遠從日本來的山田教授解剖新種鯨魚大村鯨(Balaenoptera omurai)。

山田教授挑出一根絲一般的神經,用解剖刀輕輕地挑出來,順著神經走向,逐步觀察下去。他的解剖非常細膩,專注的神情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跟著山田教授身旁一起印在我腦海裡的,還有另一個專注的身影,他是位大二學生,晒得黝黑的年輕臉龐,沒有映照在陽光下,卻沉穩地與我們一起待在冷冰冰的解剖室裡。

他是阿修。

投入古鯨豚之海
阿修與鯨豚的因緣,始於一次驚天動地的接觸。2004年,一隻巨大的抹香鯨擱淺在台西,並在運送途中發生了著名的爆炸事件。解剖這麼一隻龐然大物,就是阿修與鯨豚的第一次見面。

站在剖開後像山洞般的鯨魚肚子裡,拿著長刀卸下比手臂長的血肉,在小丘般的軀體上爬上爬下,阿修不禁好奇,是經歷怎樣的演化,讓抹香鯨及其他的大型鯨魚得以長得如此巨大?這股好奇,驅使阿修一頭栽入鯨豚的演化世界。

大學畢業後,阿修考進東海大學研究所,因為對古鯨豚的興趣,他持續在自然科學博物館進行研究。台灣在古鯨豚學上的研究著實甚少,阿修勤讀文獻,並與國外古鯨豚學者頻繁求教,幾乎是以自學的方式完成碩士論文。他的研究對象是科博館以及私人博物館收藏的兩件鯨魚化石,阿修驚喜地發現,那是兩隻灰鯨寶寶。
從澎湖海溝打撈起來的古灰鯨化石。

「灰鯨雖然是鬚鯨,但攝食的方式和其他鬚鯨不同,因此骨骼形態也不一樣。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見到那兩件灰鯨化石可是超開心。」即使過了那麼多年,阿修興奮之情依舊沒有稍減,「牠們不只是灰鯨,還是兩隻灰鯨寶寶啊!」
這兩件灰鯨化石是漁民作業時從澎湖海溝裡打撈上來的,估計約生存在一萬到四萬年前(也就是電影冰原歷險記的年代),根據化石尺寸,估計兩隻古灰鯨的體長皆為五公尺左右。

「成年灰鯨可以到十四、十五公尺左右,仔鯨約是三點五至五公尺,所以,可以推測這兩件化石都還是剛出生沒多久的灰鯨寶寶。加上灰鯨媽媽也有滯留繁殖地,讓寶寶長得夠大才開始遷徙的習性,我們可以合理地推估,當時台灣海域,就是西太平洋灰鯨族群的繁殖地!」

太平洋東岸灰鯨族群的數量已經穩定成長,科學家們也確認墨西哥灣的歐霍德列布雷潟湖(Ojo de Liebre Lagoon)就是牠們的繁殖地,穩定的目擊率更讓灰鯨成為賞鯨明星,為當地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然而相反地,西太平洋灰鯨族群卻鮮為人知,牠們的棲息地在哪?如何遷徙?在哪哺育?至今仍然沒有確切答案,更令人心焦的是,牠們的族群僅餘一百多隻,極度瀕危。

「灰鯨寶寶化石的出現,帶我們反思如何保育現今的灰鯨,我們應該研究過去牠們在台灣海域繁殖地的狀況,並思考繁殖地為什麼消失,提供保育現今灰鯨的策略。這就稱為保育古生物學。」阿修解釋道。

發現新種:古鬚鯨 烏瑪鯨

獲得碩士學位後,阿修接著啟程前往紐西蘭奧塔哥大學福代斯(R.E. Fordyce)教授研究室攻讀博士,福代斯教授是世界知名的古生物學者,在紐西蘭已挖掘研究了三十餘年的古鯨豚化石。
阿修跟著福代斯教授團隊,在礦場裡開挖化石。

「碩士期間我靠著研讀文獻和研究標本來陳述古灰鯨化石的故事,但我更想學習前端如何挖掘化石與清修化石的第一手經驗。過去台灣曾有一整隻海豚化石因不當開挖而粉身碎骨,我們也因此失去理解牠的機會,因此我希望有能力更加系統性地研究台灣出土的古鯨豚。」阿修說。

於是,阿修跟著福代斯教授團隊在礦場裡開挖化石。開挖前,研究人員會先判斷化石大小,然後將整個包裹化石的石塊挖出,再完整地送回研究室進行細緻的清修工作。

阿修親手清修了福代斯教授在1988年開挖的一大塊的古鯨化石,並發現牠是從未被命名過的新種鯨魚,仔細觀察此化石的骨骼形態之後,阿修進一步判斷化石主人屬於藍鯨家族,非常有可能是藍鯨祖先,其體長僅約六、七公尺,全世界只有這一隻。阿修將牠命名為烏瑪鯨(Horopeta umarere)。

台灣古鯨故事的開端

在紐西蘭挖掘化石與研究烏瑪鯨的經歷,讓阿修在古生物的專業上更為精進。他隨後在日本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擔任了兩年的博士後研究,終於在今年返回台灣,成為蔡政修老師,在台大成立了古脊椎動物演化及多樣性研究室,而其中一個研究方向是較不為人知的「保育古生物學」。

十多年一晃眼過去了,我終於在建置中的古生物學研究室再度見到阿修。研究室偌大的空間裡擺放著真正的化石或化石標本,還有許多鯨豚海報、布偶,顯示出研究者在古生物領域裡特別的專業。

系統性地開挖台灣鯨豚與其他古脊椎動物的化石,將是阿修未來全力投入的研究工作。圖為清修化石的過程。
我在阿修對面坐了下來。眼前的他,看起來和十多年前那個專注的大二生沒什麼兩樣,但明亮的眼神裡多了一股自信神采,那是他走過台灣灰鯨、新種烏瑪鯨的探究過程,習得古生物學專業,與世界古生物研究接軌,準備好,期待著挖掘故鄉古鯨豚故事的神情。

而阿修不只是準備好而已,他已經開始了。

「這是台灣鯨魚喔!」阿修拿起桌上一個圓潤、深棕色的骨頭說,「是真的以台灣命名的台灣鯨魚喔!」

五十年前,中油在竹東探勘石油時,發現了包括我面前仿製耳骨在內的一批鯨魚化石,當時古生物學家黃敦友博士,將其命名為Balaenoptera taiwanica,即是台灣鯨魚,並將其歸類為鬚鯨屬(Balaenoptera),也就是演化上較為類似藍鯨的那一屬。這批珍貴的鯨魚化石被送到日本,一部份的標本已經遺失,但還有一部份仍滯留日本至今。

「在日本見到這批飄洋過海的化石時,我超級興奮!從骨骼形態上來看,台灣鯨魚應該與大翅鯨同一屬(Megaptera),是台灣的大翅鯨,而非黃敦友博士所認為像是藍鯨或小鬚鯨這一類的鬚鯨屬!」因此,阿修解釋,他接下來的工作之一,就是盡量將這批台灣鯨魚的化石從日本要回來,或至少借來製作仿製品,進行更詳細的分析研究,並正式的將其研究成果撰寫成研究論文,將台灣大翅鯨的故事,挖掘出來,也呈現給更多人知道。

等待研究室的清修室和標本收藏間完成,阿修的團隊未來也將進行鯨豚及其他古脊椎動物化石的挖掘與清修工作,以系統性的標準程序,一步步細膩地研究台灣出土的鯨豚及脊椎動物化石,拼湊過去台灣海域鯨豚生活的樣貌及過往的生物多樣性,以及演化至今的歷程。

猶記得二十年前,我以為台灣沒有鯨豚,碧海藍天下優游的鯨豚,是國外才有的景象;而拜訪阿修之前,我以為台灣沒有鯨豚化石,挖掘拼湊掩埋地底下的古老化石,是國外才有機會深入的專業。因為阿修的熱忱,台灣將在理解現今鯨豚之外,有了深入過去鯨豚的機會。

「我認為本土化就是國際化。」阿修強調,「發掘自己的家鄉,展現只能在台灣發現的特有鯨豚或其他的古生物,世界自然會走進來一探究竟。」

台灣雖是個蕞爾小島,但處在最廣大海洋邊緣;在大陸與海洋的交界;在熱帶與溫帶的轉換區,多樣貌的島嶼環境,從古到今都孕育了許多生命。若能深入探究台灣出土化石,描述台灣海洋如何與東亞、甚至世界的海洋連結;了解海洋環境如何演變、鯨豚如何因應,以古鑑今,我們對於今日與未來海洋與鯨豚的變動,可能得以更多一份因應與準備。

*阿修經常撰寫科普文章說明古鯨的化石研究,本文相關文章如下:

灰鯨化石:

台灣鯨魚:

烏瑪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