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30日 星期三

【擱淺鯨豚教我的事-鯨生與鯨逝】講座心得分享

撰文/專員 巫佳容

在跟大家介紹鯨豚協會到底在做甚麼的時候,擱淺救援一直是大家最好奇也最「期待」的工作項目,雖然很不喜歡用「期待」這個詞,但我幾乎可以從他們閃爍的眼中,看到他們自己親手拯救一隻海豚再帶牠回到大海的想像畫面。

其實那樣的浪漫畫面,從我第一次協助擱淺事件就早已幻滅。

第一次參與的擱淺現場,是一隻抹香鯨寶寶


實際上,我們遇到的擱淺鯨豚多是死亡擱淺。
我們的工作某種程度上其實比較像收屍,不同的種類、不同的死亡時間、在經過烈日曝曬、潮水拍打、大自然的循環機制,「擱淺」對我來說,就只剩下難以形容的腥臭腐敗味道,雖然不到無法忍受,但卻會占據你的腦海久久不散...






平常的擱淺現場

其實我從來沒有參與過活體救援,但卻參與了不少的擱淺志工培訓,每堂課講師都會特別提醒「活體擱淺首先要學會面對的就是死亡」。

因為鯨豚擱淺救援成功的機率非常的低,如果對救援抱持著太多的期待,在面對動物的死亡時會難以承受。獸醫也會特別提醒大家,他不希望動物是親近人類的,因為人類很危險,為了讓牠們野放後對人產生戒心,在救援的過程,獸醫希望動物討厭人類。

有了這些理性的訓練,再加上深知台灣目前擱淺救援設備的缺乏,我其實對活體擱淺從沒有過不該有的幻想和期待。





對比從事擱淺的工作人員在現場需要的理性,我在這場講座感受到的是單純想為鯨豚奉獻自己的那種感性。
講師李昕育分享他多年的救援經驗
看到一個熱愛鯨豚的救援志工,在這七年間,總是不顧一切的第一時間趕往現場,希望自己能替這些鯨豚做些什麼。
在池子裡想像著自己與海豚的連結、在野放船上的欣喜若狂、動物情況惡化時的徬徨無助、甚至是動物離開的悵然落失,心情的起伏全繫在動物身上,那種對鯨豚幾近瘋狂的愛和毫無保留的付出,從每一句話、每一個肢體動作中流洩出來,感染現場的每一個人。
好難想像在經歷過這麼多的生命從面前逝去,卻能始終抱持著當初最開始的信念,是經過多少的拉扯、擁有多大的堅持,才能辦到。
與其說是鯨豚擱淺的志工分享,我更覺得是觸動到內心的生命故事。
又或者擱淺鯨豚救援的本身,其實就是一次又一次珍貴的生命教育,是這些鯨豚用他們的生命教我們的事。

2017年8月2日 星期三

花紋海豚的身分證 認識photo ID鯨豚影像辨識

撰文 / 林雅容
照片提供 / 東部海岸國家風景區管理處









鯨豚影像辨識(photo ID)是研究鯨豚生態的基礎調查方法。
夏天的海,風平浪靜,海面像是大海在呼吸似地,微微地上下起伏。這是個最適合出海賞鯨的日子,無風無搖,船隻像是航行在陸上般平穩;水色澄淨,水面下的動靜可以一覽無遺。

果然,沒多久賞鯨船就發現了鯨豚的蹤影,一群圓圓的黑色大頭緩緩地浮起,噴氣,動作停頓一下後,又慢慢下潛。透明的藍色海面下,深灰色身體上隨意揮灑的白色花紋相當明顯,是東海岸常見的花紋海豚。

牠們聳若鐮刀的背鰭也以比其他海豚更為緩慢地速度劃破海面,解說員眼尖地發現其中一個背鰭上熟悉的圖樣,興奮地大喊:「是!」
  
建立鯨豚身分證,是了解牠們的第一步
「來」,是一隻花紋海豚的名字,因為背鰭左側的紋路狀似簡體字的來,而得名。「來」的第一次照片記錄是在2002的花蓮,隨後在2008到2016,每在東海岸都有目擊記錄。因而我們可以知道,太平洋靠近台灣的海域,是「來」,也許還有「來」的一些夥伴,因為某種原因會重覆造訪的地方,而非只是路過而已。

左邊的花紋海豚最常回到台灣的「來」,牠是因為背鰭上酷似簡體字來而得名。
花紋海豚是東海岸常見的鯨豚,在上千隻的海豚中,我們是如何辨認出「來」的呢?這就必須歸功於鯨豚影像辨識,也就是俗稱的photo ID。

鯨豚影像辨識,是鯨豚研究的基礎調查方法。大部分種類如大翅鯨、虎鯨、瓶鼻海豚和飛旋海豚等等,因為每一隻鯨豚身上的尾鰭、背鰭,或甚至背上的花紋斑點都不一樣,如同人類的指紋一般,可以作為個體辨識的依據。最為著名的就是大翅鯨的尾鰭,每隻大翅鯨的尾鰭腹面,都有其特殊的黑白斑紋,沒有兩隻會一模一樣,科學家因而能藉由照片來辨別誰是誰,進而挖掘出更為深入的族群關係和生態習性。

花紋海豚的背鰭就像大翅鯨的尾鰭,形狀、缺刻和花紋形成了各自的獨特性,再加上花紋海豚總是行動緩慢、群體數量少,容易拍攝,因此成為台灣嘗試影像辨識研究的首選鯨豚。

鯨豚影像辨識的重頭戲在拍照之後
執行鯨豚海上調查時,取得可作為個體辨識照片是工作中重要的一環。

當遇到花紋海豚時,首先要觀察動物反應,如果船隻接近時海豚狀況穩定,沒有亟欲離開的徵象,船長就會慢慢靠近,與海豚游泳方向平行並等速。此時,船上通常會有兩位炮手(海調攝影師的暱稱),各在船頭兩邊捕捉每一隻海豚的大面,也就是能夠展現背鰭最多特徵的正側面,然後不斷地按快門,直到拍完一個群體內的每一隻海豚為止。


花紋海豚的背鰭,就像人類的指紋一般,每隻都不一樣,因此可作為辨識個體的海豚身分證。
現在的相機非常高端,讓拍攝個體辨識照片其實不需什麼技巧,「清楚」,是最大的重點,另外,炮手和船長與海豚也都要有一定的默契。船長轉向時,可能是因為海豚轉向了,船要喬一個拍攝清楚的位置,炮手要能隨之調整到適合的角度;海豚下潛時,也要稍微能夠預測海豚的動向,才能在牠出水時即時捕捉。為了彌補靜態照片可能漏失的訊息,拍照的同時也會搭配錄影紀錄海豚的動態。

拍照,其實是整個個體辨識研究裡最為輕鬆的一部分,回到實驗室,將上百上千張的影像輸入電腦後,才是研究人員辛苦的開始。

雖然人類指紋、甚至臉部的電腦比對技術在鑑識科學上已臻成熟,但因為是在動態的狀況下拍攝,背鰭會呈現出不同角度,所以還無法應用在海豚的背鰭比對上,只能倚賴肉眼一張張進行人工比對。試想,要細細觀察上千個海豚背鰭,比較異同,對眼力是多大的考驗!不過,倒是有資料庫軟體可以依據背鰭特色如缺刻有無,先將照片分類,協助研究人員減少比對的數量,減少雙眼負荷並加快比對速度。

台灣的花紋海豚屬於西太平洋的龐大族群
花紋海豚的個體辨識研究開始得很早,在數位相機還不發達的2001,雖然資料量不多,但花蓮海域的許多花紋都已經被紀錄在幻燈片的影像上。當時初步進行社群分析發現,在同一的花紋海豚族群中,有一些小群體的個體組成是穩定的,也就是說,有幾隻海豚會一起活動好幾天;可是,這些被紀錄到的花紋在往後幾卻很少被發現了。

直至今日,研究人員調查花紋海豚已經十多了,資料庫裡所累積得以辨識的花紋海豚已近千隻,且因為攝影器材的進步,數量仍直線上升。然而,十多來,九百隻花紋裡被目擊兩次以上的卻不到兩成,最常見的個體重複目擊的次數不超過十五次。

位處於大西洋中央的亞述爾群島,狀況和台灣類似,資料累積的速度很快,重複目擊的機率也不到兩成。然而與台灣不同的是,亞述爾海域有幾隻花紋海豚在四內出現的次數超過二十次,可說是穩定出現的族群。因此,研究人員可以進行進一步的探討與分析長期的社群關係,而台灣的族群不夠穩定,目前還無法做任何更深入的研究。

不過即使如此,研究人員從龐大資料量裡頭的蛛絲馬跡,抽絲剝繭出一些端倪。以最常出現「來」的群體來說,牠們大概兩三會造訪台灣,很可能都是公海豚,因為這麼多來見到他們十來次,都沒也見到小寶寶的蹤跡。根據搜集到近千隻花紋海豚個體資料,重複發現的機率如此低的現象,以及以擱淺花紋的DNA和日本的花紋比對後發現,太平洋西岸從菲律賓、台灣到日本海域的花紋海豚,很有可能是一個很大的族群。在台灣抽樣做研究,就像拚一幅三萬片的拚圖,每只能隨機嘗試拼湊其中的二、三百片,恐怕需要很久的時間才有辦法看出全貌。

台灣的花紋族群有多大?牠們是一個或許多家庭,或完全沒有關係?經常出現在東海岸是來覓食還是交配繁殖?至今,我們都還沒有答案。

個體辨識是鯨豚生態研究中最不具侵入性、最不傷害動物的基礎調查方法,雖然花紋海豚的數量與分布比想像中的龐大,但持續的個體辨識研究仍是可以回答許多問題:牠們為什麼會來到台灣?是為了覓食還是繁殖?牠們的數量有多少?漁業誤捕是否衝擊了牠們的生存?群體裡個體的關係是什麼?是一個家庭還是一群單身漢?

這些問題的答案,不但可以作為海洋與保育政策的參考,也將充實環境教育的骨肉,連結人與海洋之間的關係。如同「來」有了名字,就牽起了海豚與人之間的情感;當我們認識了泅泳在台灣海洋的鯨豚,牠們就是我們的鄰居、朋友,藉由牠們,我們將可以更加認識影響海島環境、生活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