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1日 星期二

鯨豚迷航事件~沒有正確答案的論述題

撰文 / 林雅容
游進八斗子漁港的小花紋海豚,前兩天仍活力十足。
八月的炙陽下,即使是臨著海風吹拂的基隆,仍舊是炙熱難耐。但幾位海巡兄弟不畏豔陽,鎮日在八斗子港邊來回巡邏著。擱淺專員阿寶扛著攝影器材,也跟著海巡兄弟所提供的訊息,在旁觀察待命。

「在那!在那!」周圍的民眾忽然大聲叫嚷,所有目光於是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

一道彎彎黝黑的背鰭忽然突出水面,那就是阿寶和海巡們在港邊駐足逡巡的原因:一隻迷航的花紋海豚。

小海豚在八斗子漁港裡來回游動已經第二天了,看起來雖略微削瘦,不過活動力尚佳。討論過後,海巡兄弟派出小艇並下水嘗試引導小花紋出港。然而活潑的小花紋像是在玩躲貓貓似地,你追我跑,但又好奇地只在小艇周圍游動窺看。

由於港中漁船來去,水底能見度也差,海巡兄弟嘗試了快一個小時候決議先撤退,保持持續的港邊觀察,並期盼著小花紋能自行游出港區

第三天,阿寶又奔到八斗子關心並觀察小花紋的狀況,此時小花紋的活力明顯下降,於是鯨豚協會和基隆市政府緊急商議,決定立即將牠打撈上岸。然而,小花紋最後還是在眾人的關心下,靜靜地走了。

迷航鯨豚時有所聞

台灣每年除了有七、八十起擱淺,也偶聞鯨豚迷航游入港中,今年至今已有三起,其中,三月時數群小虎鯨在偌大的高雄港區洄游近一個月,引起許多關注。

鯨豚迷航有許多原因,可能為了追逐魚群,可能為了躲避風浪,也可能是因為身體狀況不佳。大部分鯨豚在一段時間後多能自行離去,僅有少部分會長期滯留,甚至從此無法回到大海。

二OO四年三隻皺齒海豚游入淡水河。引發史無前例的救援行動。
從台灣開始保育鯨豚至今,最著名的一起鯨豚迷航,莫過於游入淡水河裡的三隻皺齒海豚。那是將近十五年前的事了,然而當時救援行動的縝密與嚴謹程度,仍然值得現今處理鯨豚迷航事件時參考。

二OO四年二月,才剛剛過完年,淡水河邊仍然灌進冷列的北風。台北市建設局、台北縣農業局和鯨豚協會都接到通報,淡水渡船頭附近,民眾發現了海豚的蹤影,而且不是一隻,不是兩隻,是三隻,鯨豚協會判斷為三隻皺齒海豚,後來命名為小淡、小水和小河。

起初,三隻海豚的活動狀況仍然不錯,結伴在淡水河口游動、覓食。海豚是野生動物,並不熟悉人類,人類的貿然接近或舉措都會造成海豚的不安與緊張,輕則影響動物生理與行為,重則可能導致動物死亡,這在學理上稱為「緊迫」。因此,在三隻海豚沒有立即性危險的情況下,救援單位決議持續觀察,暫不打擾小淡、小水、小河。當時,鯨豚協會幾乎每日都有人員在淡水河上和小淡、小水、小河一起漂流,並用相機和攝影機亦步亦趨地記錄下牠們的行為與活動。

然而一個多禮拜過去了,三隻海豚不但沒有向外游去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深入河流。這段期間內,台北市建設局和鯨豚協會緊密合作,日日都有專人駕船在河上觀察記錄,甚至沉下水下麥克風,首次錄製了皺齒海豚在水中活動的聲音。

在長時間的觀察之下,鯨豚協會發現,海豚的狀況發生了改變,牠們的呼吸頻率變快了,皮膚上也出現的斑點。相關單位於是緊急召開會議討論,決議從被動改為主動,將三隻海豚送回大海。

史無前例的救援行動

「將三隻海豚送回大海」,一句話說來簡單,實際執行過程究竟該怎麼做呢?

持續地觀察與各單位緊密的溝通,是救援行動成功的關鍵。
首先,體力仍可自由游動的海豚可是天生的游泳好手,任憑人力圍捕、船隻驅趕,如果沒有妥善策略,靈巧的海豚絕對能夠在眾人或眾船間迅速逃脫。若是強力驅趕,則可能造成人與動物受傷甚至更嚴重的風險。第二,如同前文所提,也需要考量救援行動是否會造成海豚過大的壓力,產生反效果,造成動物因為緊迫而死亡。

因此,救援行動必須審慎再審慎。相關單位討論後決定採用「聲牆驅引」法,利用鯨豚對於聲音極為敏銳的特性,以船隻在河道中排列成一直線,並在水中敲擊鋼管形成聲牆,迫使海豚為了躲避噪音而往河口移動。

為了讓救援行動更為妥善,相關單位一個禮拜後又緊鑼密鼓地連續召開了兩次會議,聽取各領域專家的意見,決定了天氣與海況最佳的兩個時段,並開始準備器材與物資,也延請日本鯨豚專家德武浩司前來指導。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數日後,小淡、小水和小河游得更深入了,來到遍佈沙洲、水位較淺的忠孝橋附近,「聲牆驅引」恐怕造成海豚受傷或船隻擱淺。緊急討論後,確定改為「圍捕救援」,仍然利用聲牆,但加上網具將海豚驅趕上沙洲,捕捉上岸後送出海野放。

此後,參與單位不但會談、會勘不斷,也實際於現場進行多次的模擬演練、推演過程細節,盡量確保救援行動萬無一失。另外,周邊行動也規劃了公關組來接待媒體、宣導保育,以及安全組進行交通管制、與岸上監控。

引起眾人關注迷路的皺齒海豚。
在如此完善的準備下,發現皺齒海豚二十多天後的三月四日,救援行動終於展開。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體型最小的小河,在行動開始前幾日已經不見蹤影。救援當日,包圍的網具設置好,船隻上的人員開始敲擊水下鋼管,小淡和小水依照預定情況游向岸邊沙洲,佈網人員接著逐漸收網。

在驚慌之下,海豚曾經從河底鑽出網子,所幸外圍仍有另外一層網,且網邊也慎重地安排輕裝潛水員守在一旁。所有人員小心翼翼跟著網子縮小的區域守住海豚,減緩動作,不強力驅趕,以避免海豚過於緊迫。

順利地,兩隻海豚都安全地困於淺灘,潛水人員趕忙上前保定,接著獸醫進行體檢、抽血,確認小淡和小水的身體狀況無虞後,火速出海送往北方三島一帶野放。而失蹤多日的小河,則是在五天後,被發現擱淺於社子附近的沙洲上。
上岸後的海豚經過獸醫體檢無恙後,火速出海野放。

每每發生鯨豚迷航事件時,最難判定的就是伸出援手的適當時機,時機太早,動物體力強健,游動迅速,救援恐是徒勞無功;時機太晚,則可能失去救助牠們的黃金時間。然而,在目前的現實環境中,這個關鍵時機的決定非常困難,如何決定必須仰賴對於動物活動力、呼吸狀況、行為等方面的專業判斷,而這需要長時間的觀察,長時間的觀察則需要人力與資源來支持。

當決定出手救援時,縝密的規劃則是成功與否的關鍵。淡水河的皺齒海豚之所以能夠成功野放,歸功於事前相關單位的緊密溝通與整合,以及對行動流程的反覆討論與演練,讓所有參與單位與人員理解完整的行動脈絡,清楚自己在計畫裡所扮演的角色。

在過去案例裡,大部分迷航鯨豚能自行返回大海,餘下無法回家的鯨豚,要不要人為介入援助,如何援助,都不是簡單的是非題,而是環環相扣的論述題,且答案因動物而異、因地而異、因時時刻刻不斷變化的情況而異。

2018年8月22日 星期三

台灣海域銀濃度高 毒害鯨豚免疫能力


台灣海域銀濃度高  毒害鯨豚免疫能力

撰文 / 林雅容
鯨豚擱淺帶來關於海洋的訊息,大海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火車沿著東岸湛藍的海岸線奔馳,夏日豔陽下的大海,無風無浪,淺淺的波紋閃耀著粼粼光芒,好平靜。然而,我專注在電腦螢幕上關心著一隻甫擱淺後送的糙齒海豚。她身旁另一隻體型較小的同伴,在早先一起擱淺時死亡,解剖後,胃裡一支長長的鐵釘刺穿了肝臟。

我回頭再次望向平穩的大海,海面看似清澄如鏡,但海面下究竟發生什麼事呢?有哪些肉眼見不到的事物,正波濤洶湧地反應、發生呢?

台灣海域的銀濃度 世界第二高

「那隻弗氏海豚肝裡頭的銀含量高達700 ppm。」文達說,「國際上其他國家針對鯨豚體內銀濃度的調查,一般都在10 ppm以下,但那隻擱淺在台灣的弗氏海豚,卻高達了700 ppm。」

講起話來條理分明、鏗鏘有力的文達,目前就讀台灣大學獸醫研究所博士班,也是鯨豚協會的兼職獸醫,長期協助擱淺鯨豚的解剖、復健等工作。去年,高雄中山大學海洋科學系陳孟仙教授,在擱淺鯨豚組織的重金屬污染調查中,從一隻弗氏海豚的肝臟測到高達700 ppm的銀,於是由台灣大學、嘉義大學、中山大學和中興大學所組成的研究團隊,開始針對奈米銀如何影響鯨豚生理展開研究。

台灣擱淺鯨豚身上的銀濃度,高達世界第二。
自古以來,人們就發現銀具有廣泛殺菌的作用,因此古時皇帝的菜餚會以銀針試毒,古羅馬時代也盛行以銀器裝盛食物,避免腐敗。近年來,由於奈米科技的發展,奈米銀更成為最貼近人們生活的重金屬,廣泛添加在尿布、衛生棉、油漆、洗衣機、消毒產品內,來達到抗菌殺菌的功效。所謂的奈米化,就是將銀顆粒縮小到直徑100奈米以下,這個尺寸遠比人類的紅血球還小,差不多和可以進入人體細胞的病毒一樣大。當體積縮小,表面積變大,反應活性增加,也就是奈米銀之所以有強大殺菌功能的原因。
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奈米銀既然有強大的殺菌功能,同樣也存在著傷害細胞的可能。

海中的銀降低鯨豚免疫力

「我們進行了兩個方向的實驗,一是實驗室裡的細胞供毒實驗,二是檢測擱淺鯨豚身上的銀濃度。」文達說明。

細胞供毒實驗的步驟很簡單,就是將圈養海豚定期健康檢查所抽出的血樣,暴露在奈米銀下,再觀察海豚血液細胞的變化。結果發現,奈米銀除了具有細胞毒性,會引起細胞死亡之外,還會抑制白血球分裂增殖與吞噬病原體的能力,等於是抑制免疫反應。

擱淺鯨豚體內銀濃度的檢測,樣本則來自於棲地與食性皆互異的七種共110隻鯨豚,包括糙齒海豚、瓶鼻海豚等台灣常見擱淺鯨豚。結果指出,台灣海域的鯨豚在肝與腎所累積的銀濃度約10~20 ppm,是全球第二高,僅次於北極海白鯨體內所測出的80~90 ppm(北極海是早期北美五大湖工業區大部分污水排放的終點)。
鯨豚的白血球在特殊染色下,標示出進入細胞的銀。
(李文達提供)
在鯨豚的腎臟組織可以偵測到銀。(李文達提供)
「肝和腎是處理毒物的器官,所以可見銀的累積。但因為銀可被代謝,因此一般而言被認為是沒有毒性的。」文達解釋道,「然而,當解剖這些銀濃度偏高的鯨豚後卻發現,雖然沒有發現特定器官的病變,但全身病變的狀況卻是增加的。」

大自然裡的重金屬,可被分為動物生理運作上的必要金屬如造血的鐵和許多酶含有的銅,和非必要金屬;非必要金屬又分為毒性金屬如鎘、砷和非毒性金屬像金、銀。毒性金屬會造成特定器官的病變,例如鎘中毒會傷腎,砷中毒則傷肝。

屬於非毒性金屬的銀普遍被認為不具毒性,不會造成特定器官病變,但在擱淺鯨豚身上,卻發現廣泛性的全身病變。

「因此,細胞供毒實驗和擱淺鯨豚的解剖結果是相符合的。我們可以合理推測,由於銀削弱了鯨豚的免疫力,即使銀對於特定器官沒有毒性,卻降低了鯨豚對抗病原體的能力,導致全身病變的增加。」文達總結說。

奈米銀的使用應該更為審慎
鯨豚是哨兵動物,警告著我們環境上的變異。今日鯨豚身上的銀濃度,恐怕就是十年後人類身上的狀況。
目前,人類醫學的領域提出以奈米銀作為癌症的輔助治療之一,雖然人醫在奈米銀與人體健康關係的研究上顯示並無顯著影響,但卻與鯨豚的研究結果相衝突。藥物是雙面刃,在使用奈米銀對抗癌細胞的同時,可能也會削弱治療癌症同樣重要的免疫力,文達認為,應該更審慎地考慮使用。

奈米銀在環境上的汙染影響更為深遠。銀污染經由地表水排入大海,在透過層層的食物鏈累積在海洋最高掠食者鯨豚身上。而人和鯨豚同樣屬於哺乳動物,且皆為高階掠食者,環境中銀污染對於鯨豚的威脅,有朝一日同樣也會顯現在人類身上。

「鯨豚累積從陸地沖刷到海裡的污染物,可說是生態中的哨兵動物,是污染的第一個受害者。」文達說,「銀污染在鯨豚身上所顯現的影響,對人類來說其實是警訊,十年後,人類所暴露的污染濃度,可能將和現在的海豚一樣。」

上述成果,僅僅是奈米銀生態毒性的初步探討,接下來,文達將更進一步研究奈米銀削弱鯨豚免疫系統的機制,以及調查奈米銀引起的免疫失衡是否能從擱淺鯨豚身上獲得病理上的證據。我們對於奈米銀如何影響海洋與環境確實是不慎了解,在大量、廣泛使用前應該保持更為謹慎的態度。

【海人臉譜】以古鑑鯨、以古鑑今的蔡政修老師

【海人臉譜】以古鑑鯨、以古鑑今的蔡政修老師

撰文 / 林雅容
照片提供 / 蔡政修老師
大二時參與巨大抹香鯨的解剖,開啟了阿修對於鯨豚演化之謎的好奇。
閃著蒼白日光燈的偌大空間裡,充斥著福馬林嗆鼻的味道,解剖檯上放了一大塊幾乎與檯面一般大、略成三角形、也是蒼白的血肉。我捏捏口罩下的鼻子,壓下打噴嚏的衝動,繼續拍照。這一日的工作,是記錄遠從日本來的山田教授解剖新種鯨魚大村鯨(Balaenoptera omurai)。

山田教授挑出一根絲一般的神經,用解剖刀輕輕地挑出來,順著神經走向,逐步觀察下去。他的解剖非常細膩,專注的神情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跟著山田教授身旁一起印在我腦海裡的,還有另一個專注的身影,他是位大二學生,晒得黝黑的年輕臉龐,沒有映照在陽光下,卻沉穩地與我們一起待在冷冰冰的解剖室裡。

他是阿修。

投入古鯨豚之海
阿修與鯨豚的因緣,始於一次驚天動地的接觸。2004年,一隻巨大的抹香鯨擱淺在台西,並在運送途中發生了著名的爆炸事件。解剖這麼一隻龐然大物,就是阿修與鯨豚的第一次見面。

站在剖開後像山洞般的鯨魚肚子裡,拿著長刀卸下比手臂長的血肉,在小丘般的軀體上爬上爬下,阿修不禁好奇,是經歷怎樣的演化,讓抹香鯨及其他的大型鯨魚得以長得如此巨大?這股好奇,驅使阿修一頭栽入鯨豚的演化世界。

大學畢業後,阿修考進東海大學研究所,因為對古鯨豚的興趣,他持續在自然科學博物館進行研究。台灣在古鯨豚學上的研究著實甚少,阿修勤讀文獻,並與國外古鯨豚學者頻繁求教,幾乎是以自學的方式完成碩士論文。他的研究對象是科博館以及私人博物館收藏的兩件鯨魚化石,阿修驚喜地發現,那是兩隻灰鯨寶寶。
從澎湖海溝打撈起來的古灰鯨化石。

「灰鯨雖然是鬚鯨,但攝食的方式和其他鬚鯨不同,因此骨骼形態也不一樣。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見到那兩件灰鯨化石可是超開心。」即使過了那麼多年,阿修興奮之情依舊沒有稍減,「牠們不只是灰鯨,還是兩隻灰鯨寶寶啊!」
這兩件灰鯨化石是漁民作業時從澎湖海溝裡打撈上來的,估計約生存在一萬到四萬年前(也就是電影冰原歷險記的年代),根據化石尺寸,估計兩隻古灰鯨的體長皆為五公尺左右。

「成年灰鯨可以到十四、十五公尺左右,仔鯨約是三點五至五公尺,所以,可以推測這兩件化石都還是剛出生沒多久的灰鯨寶寶。加上灰鯨媽媽也有滯留繁殖地,讓寶寶長得夠大才開始遷徙的習性,我們可以合理地推估,當時台灣海域,就是西太平洋灰鯨族群的繁殖地!」

太平洋東岸灰鯨族群的數量已經穩定成長,科學家們也確認墨西哥灣的歐霍德列布雷潟湖(Ojo de Liebre Lagoon)就是牠們的繁殖地,穩定的目擊率更讓灰鯨成為賞鯨明星,為當地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然而相反地,西太平洋灰鯨族群卻鮮為人知,牠們的棲息地在哪?如何遷徙?在哪哺育?至今仍然沒有確切答案,更令人心焦的是,牠們的族群僅餘一百多隻,極度瀕危。

「灰鯨寶寶化石的出現,帶我們反思如何保育現今的灰鯨,我們應該研究過去牠們在台灣海域繁殖地的狀況,並思考繁殖地為什麼消失,提供保育現今灰鯨的策略。這就稱為保育古生物學。」阿修解釋道。

發現新種:古鬚鯨 烏瑪鯨

獲得碩士學位後,阿修接著啟程前往紐西蘭奧塔哥大學福代斯(R.E. Fordyce)教授研究室攻讀博士,福代斯教授是世界知名的古生物學者,在紐西蘭已挖掘研究了三十餘年的古鯨豚化石。
阿修跟著福代斯教授團隊,在礦場裡開挖化石。

「碩士期間我靠著研讀文獻和研究標本來陳述古灰鯨化石的故事,但我更想學習前端如何挖掘化石與清修化石的第一手經驗。過去台灣曾有一整隻海豚化石因不當開挖而粉身碎骨,我們也因此失去理解牠的機會,因此我希望有能力更加系統性地研究台灣出土的古鯨豚。」阿修說。

於是,阿修跟著福代斯教授團隊在礦場裡開挖化石。開挖前,研究人員會先判斷化石大小,然後將整個包裹化石的石塊挖出,再完整地送回研究室進行細緻的清修工作。

阿修親手清修了福代斯教授在1988年開挖的一大塊的古鯨化石,並發現牠是從未被命名過的新種鯨魚,仔細觀察此化石的骨骼形態之後,阿修進一步判斷化石主人屬於藍鯨家族,非常有可能是藍鯨祖先,其體長僅約六、七公尺,全世界只有這一隻。阿修將牠命名為烏瑪鯨(Horopeta umarere)。

台灣古鯨故事的開端

在紐西蘭挖掘化石與研究烏瑪鯨的經歷,讓阿修在古生物的專業上更為精進。他隨後在日本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擔任了兩年的博士後研究,終於在今年返回台灣,成為蔡政修老師,在台大成立了古脊椎動物演化及多樣性研究室,而其中一個研究方向是較不為人知的「保育古生物學」。

十多年一晃眼過去了,我終於在建置中的古生物學研究室再度見到阿修。研究室偌大的空間裡擺放著真正的化石或化石標本,還有許多鯨豚海報、布偶,顯示出研究者在古生物領域裡特別的專業。

系統性地開挖台灣鯨豚與其他古脊椎動物的化石,將是阿修未來全力投入的研究工作。圖為清修化石的過程。
我在阿修對面坐了下來。眼前的他,看起來和十多年前那個專注的大二生沒什麼兩樣,但明亮的眼神裡多了一股自信神采,那是他走過台灣灰鯨、新種烏瑪鯨的探究過程,習得古生物學專業,與世界古生物研究接軌,準備好,期待著挖掘故鄉古鯨豚故事的神情。

而阿修不只是準備好而已,他已經開始了。

「這是台灣鯨魚喔!」阿修拿起桌上一個圓潤、深棕色的骨頭說,「是真的以台灣命名的台灣鯨魚喔!」

五十年前,中油在竹東探勘石油時,發現了包括我面前仿製耳骨在內的一批鯨魚化石,當時古生物學家黃敦友博士,將其命名為Balaenoptera taiwanica,即是台灣鯨魚,並將其歸類為鬚鯨屬(Balaenoptera),也就是演化上較為類似藍鯨的那一屬。這批珍貴的鯨魚化石被送到日本,一部份的標本已經遺失,但還有一部份仍滯留日本至今。

「在日本見到這批飄洋過海的化石時,我超級興奮!從骨骼形態上來看,台灣鯨魚應該與大翅鯨同一屬(Megaptera),是台灣的大翅鯨,而非黃敦友博士所認為像是藍鯨或小鬚鯨這一類的鬚鯨屬!」因此,阿修解釋,他接下來的工作之一,就是盡量將這批台灣鯨魚的化石從日本要回來,或至少借來製作仿製品,進行更詳細的分析研究,並正式的將其研究成果撰寫成研究論文,將台灣大翅鯨的故事,挖掘出來,也呈現給更多人知道。

等待研究室的清修室和標本收藏間完成,阿修的團隊未來也將進行鯨豚及其他古脊椎動物化石的挖掘與清修工作,以系統性的標準程序,一步步細膩地研究台灣出土的鯨豚及脊椎動物化石,拼湊過去台灣海域鯨豚生活的樣貌及過往的生物多樣性,以及演化至今的歷程。

猶記得二十年前,我以為台灣沒有鯨豚,碧海藍天下優游的鯨豚,是國外才有的景象;而拜訪阿修之前,我以為台灣沒有鯨豚化石,挖掘拼湊掩埋地底下的古老化石,是國外才有機會深入的專業。因為阿修的熱忱,台灣將在理解現今鯨豚之外,有了深入過去鯨豚的機會。

「我認為本土化就是國際化。」阿修強調,「發掘自己的家鄉,展現只能在台灣發現的特有鯨豚或其他的古生物,世界自然會走進來一探究竟。」

台灣雖是個蕞爾小島,但處在最廣大海洋邊緣;在大陸與海洋的交界;在熱帶與溫帶的轉換區,多樣貌的島嶼環境,從古到今都孕育了許多生命。若能深入探究台灣出土化石,描述台灣海洋如何與東亞、甚至世界的海洋連結;了解海洋環境如何演變、鯨豚如何因應,以古鑑今,我們對於今日與未來海洋與鯨豚的變動,可能得以更多一份因應與準備。

*阿修經常撰寫科普文章說明古鯨的化石研究,本文相關文章如下:

灰鯨化石:

台灣鯨魚:

烏瑪鯨:

2018年5月24日 星期四

風力發電與海洋保育雙贏的契機--MMO鯨豚觀察員

風力發電與海洋保育雙贏的契機--MMO鯨豚觀察員

撰文 / 林雅容
台灣海峽共悠游了包含中華白海豚在內二十五種鯨豚和五種海龜。
(姚秋如博士提供)
近日來,能源問題經常躍上新聞版面,除了深澳火力發電廠擴建案通過環評,全台供電從一月開始就不時呈現橘燈警戒,春日超過三十度的高溫更讓四月用電創下歷年新高。在因應氣候變遷、打造非核家園與改善空氣污染等目標下,能源轉型、再生能源開發不得不為,其中,經濟部能源局的「千架風機計畫」,預計在2025年前打下六百支離岸風機。目前示範風場運轉將屆一年,明年,開發單位將再次動工,陸續完成其他離岸風機的興建。

然而,如何減緩再生能源開發與台灣海峽海岸生態*,尤其是瀕危的中華白海豚在保育上的隱憂,卻仍待更完善的策略來解決。前年(2016年)九月,一支示範風機的打樁工程在夜裡開工。暗夜裡,燦亮的燈光照亮了忙碌的工作平台,海面上卻一片漆黑,沒有人知道周圍的海域是否有中華白海豚出沒,保育團體憂心忡忡。難道開發與保育真的沒有平衡之道?

什麼是MMO?

在暗夜打樁事件後,經過無數次的環評會議,在眾多保育團體的努力下,目前在環境影響評估的承諾書中,開發商終於允諾,將打樁範圍半徑七百五十公尺之內設為施工減緩區。理想上,開工前三十分鐘未在減緩區發現鯨豚蹤影,方可啟動打樁;施工期間一旦發現鯨豚,在安全無虞下必須停工,等待鯨豚離去後三十分鐘,方可重新漸進地啟動工程。

開發商環評承諾中允諾了半徑750公尺的減緩區,作為鯨豚觀察與施工緩衝區。
因此,觀測鯨豚出沒與否,成為兼顧風機工程與鯨豚保育的關鍵,應該由誰來擔起此一重大責任呢?中華鯨豚協會一直以來都相當關注白海豚的保育議題,也立基於現今生態科學研究的證據上,提出許多兼顧風機開發與白海豚保育的方向,以期減輕工程開發對於海洋生態的衝擊(參考文章:離岸風機發展與白海豚保育的雙贏策略)。其中,國外執行多年的海洋哺乳動物觀察員(Marine Mammal Observer,簡稱MMO)制度,是鯨豚協會於去年(2017年)起,積極討論並成立專案嘗試引進的作法。

「在台灣,海洋哺乳動物觀察員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工程期間觀測鯨豚的出現。」鯨豚協會MMO計畫專員邱侑蓮表示。

「在工程期間觀測鯨豚的出現」聽來單純,但首先,風機工程應該在視線清楚的狀況下進行,因此在視線不佳的夜裡施工,即違反施工規定。海洋哺乳動物觀察員也必須處在一有效監看整個減緩區的觀測平台上,掃視海面。一旦發現動物的蹤跡,觀察員會隨即依據相關規範,判斷是否暫時停工。直到動物離開減緩區後,觀察員判定動物安全無虞,適合再次開工,方能重起作業。

「況且,除了觀測,其實觀察員還有事前參與工程會議與事後報告的責任。」邱侑蓮解釋。

雖然台灣目前仍無MMO,也甚少人聽說,但早在近二十年前,英國的MMO和美國類似制度中的保育物種觀察員(Protected Species Observer,簡稱PSO),就是許多大型海洋工程或探勘計畫案中,協調工程進行與海洋保育的重要角色。歐盟、澳洲、紐西蘭與格陵蘭,也在最近十年參考英國的MMO制度,於其國內推動施行。

以英國制度為例,考量水下工程噪音對於生態所造成的衝擊,開發單位都要提出環境影響評估以及減緩環境衝擊之方案,而聘僱MMO降低工程噪音對海洋哺乳動物的傷害,即為減緩方案之一。在法規的支持之下,MMO的主要工作,不單純只是在工程期間監測海洋哺乳動物(在英國主要是港灣鼠海豚與海豹)的出沒;工程開始之前,MMO就得以參與工程相關會議,確認和政府及工程單位的聯繫窗口;工程結束之後,也必須將所有記錄整理成報告繳交備查。

因此,在成熟有效的運作下,MMO不只是觀測海洋哺乳動物的技術人員,而是代表政府在施工現場的保育監督,是溝通法規、開發與保育之間的橋樑。

如何成為MMO?

由於MMO如此多元的工作面向,所要求的背景當然也不簡單,不但需要具備生態學的學術素養、擁有海上工作經驗,還要有執行溝通的能力,才能妥善進行工作。國際上MMO的受訓內容一般就要包含海洋開發工程介紹、政府相關法規規範、物種辨識與海上判定與實際操作、工程噪音對生態的潛在衝擊,以及資料蒐集與撰寫等等。
MMO不單純是觀測鯨豚的觀察員,而是代表政府在施工現場的保育監督。
(姚秋如博士提供)
「MMO必須熟習相關法規、懂得觀察物種生態並理解工程的內容和特性。」投入白海豚調查計畫,因而開始研究國際MMO制度的專案助理黃彥婷強調,「特別是法規,因為MMO就是政府在施工現場的代表。」
明確的法規不但能降低開發商誤觸法律界線和引發爭端的機會,確保MMO有足夠的執行力度,同時也是支持MMO確實記載現場所有實際狀況的強力後盾。不論施工過程違法與否,主管機關都能得到現場忠實的記錄。
即便許多種類的海洋水下工程已進行多年,然而目前台灣仍然沒有一位MMO,也沒有培訓經驗。從零開始的當下,鯨豚協會預計先延請國外專家來台培植種子教師,並從過程中學習MMO的培養方式,再由結訓的種子教師開設學員訓練課程。離岸風場的開發明年即將正式動工,如何確保開發商遵守環評承諾的要求,並提供瞭解各項必備知識、規範的人才投入種子教師和觀察員的行列,兩者皆是是迫在眉睫的關鍵。

當培訓制度成熟運轉,MMO其實還可分成三個等級,一是認證觀察員,即完成課程並通過考核的菜鳥觀察員;二是執業觀察員,除了通過考核外,也有能力在船上執行觀測工作;三是資深觀察員,指已經執行觀測任務多年,經驗豐富的觀察員。

「就類似醫院裡依年資經驗分為實習醫師、住院醫師、主治醫師的制度一樣。」黃彥婷解釋。

開發與保育雙贏的機會

當打樁減緩區的規範被落實,MMO制度妥善運作,風場開發和鯨豚保育就有雙贏的機會。然而,要將MMO引進在保育上仍一片空白的海洋工程管理,仍然有許多困難與挑戰。

審慎開發,方能確保風力發電是周全海洋生態的綠色能源。
「國外的MMO制度擁有明確的法規依據,但台灣並沒有。」邱侑蓮說,「目前僅有環評承諾裡有所要求,但內容模糊,違反的罰則也相對輕微。」

攤開環評承諾書,內容載明了施工期間需有「訓練有素」的鯨豚觀察員在場,監測鯨豚的出沒。然而,何謂訓練有素?每件工程該有多少位觀察員在現場?工程單位是否事前告知觀察員施工內容?觀察員能夠參與的程度到哪裡?這些執行上需要的具體細節,台灣的法規沒有任何要求與說明,完全是一片空白。

「所以,工程單位很可能就只是在施工當天告訴你,請你站在這裡幫我看有沒有海豚,然後結束!」黃彥婷提出現實中MMO極有可能遭遇的難處。

台灣鯨豚全數屬於保育類野生動物,野生動物保育法規定,不能騷擾、虐待、獵捕保育類動物,難道野生動物保育法不能作為MMO的制度依據嗎?

「問題是一樣的,野生動物保育法對於『騷擾』並沒有明確定義,我們曾經詢問過相關的主管機關,所得到的回覆是難以執行。」邱侑蓮說。

「缺乏適當規劃、監督和管理的風力發電是綠色能源嗎?國際上綠色能源的定義,包含考量生態衝擊與環境永續的議題。如果,今天台灣西岸的風場開發,缺乏事前足夠的生態調查,也沒有依此建立起明確的制度,因而劇烈影響環境,就會如同近年來改變環境過大的大型水力發電一樣,遭人質疑是否能歸類為綠色能源。」黃彥婷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真的必需仔細考慮,值不值在確認各項環境衝擊、完成風險評估,以及開發商履行應盡的責任之前,就一次開發西岸所有海域,增加台灣的海洋生態的負擔。」

事實上,不只風機打樁工程需要海洋哺乳動物觀察員,地質探勘的空氣槍使用、離岸爆破工程、海底電纜舖設時的挖掘、火力發電廠在海中的排水口、甚至是軍事聲納的使用,只要是海底的大型工程或探勘,都可能製造大量噪音,所以需要MMO制度來把關,確保所有工程在對自然環境傷害最小的情況下順利進行。開發與保育雙贏,在審慎縝密的規範下,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要不要做的問題。

其實,離岸風場開發的主管機關經濟部能源局,一直以來都秉持著生態環境與綠能開發融合共存態度,在規劃階段、施工階段及營運階段等3階段都考量融合生態環境保育,以達成能源永續、生態永續、漁業永續三贏*。

為此,相信有關單位也正如火如荼地發展相關的制度和監督規劃。中華鯨豚協會投入台灣鯨豚保育和教育推廣事務超過二十年,基於為有關單位提供大型海洋工程審視、與減少可能造成的鯨豚生態衝擊之初衷,正彙整國際上多年的經驗,並邀集國內關心台灣鯨豚的NGO等團體,積極研擬適合台灣狀況的MMO制度。相關的內容,將於今年陸續提供給主管機關,期待作為未來政府法規制定之參考;同時也透過活動宣傳,為大眾建立離岸風能發展與海洋環境、鯨豚存續關係的知識平台,提升台灣能源轉型選擇和環境永續共榮的可能性。

*註1:歷年的擱淺資料曾顯示,台灣海峽共有二十五種鯨豚活動。

*註2:資料來源『有關報載「環團批政府漠視白海豚」及「開發離岸風電,地方的白海豚也需要關注」經濟部回應說明』 、「發展離岸風電 兼顧中華白海豚保育

2018年5月3日 星期四

從北大西洋露脊鯨和墨西哥加灣鼠海豚看台灣鯨豚保育的困境


撰文 / 李文達(國立台灣大學 分子暨比較病理生物學研究所 博士候選人/病理專科獸醫師;中華鯨豚協會 獸醫師)

2017年加拿大海洋哺乳動物雙年會。
第22屆海洋哺乳動物生物學雙年會於加拿大哈利法克斯舉行,哈利法克斯是加拿大最重要的海洋科學、海洋技術研發和海洋保育中心,會議選擇在此舉辦,確實讓人為之振奮!海洋哺乳動物生物學雙年會由國際海洋哺乳動物學會主辦,是全球最大型、最重要的海洋哺乳動物的盛會。會議於10/20開幕。10/21 ~ 10/27為研討會主要的會議期間,每日的會議在同個時段都會有4個不同主題的演講在不同演講廳舉行,主要包含保育、聲學、棲地和分布、健康等等多樣化的主題。除了這些演講的主題之外,本次研討會也針對目前世界上最具爭議和話題性的兩個保育事件進行了專門小組討論會 (panel discussion),這兩個保育事件分別是1) 北大西洋露脊鯨 (Right whale) 和2) 墨西哥的加灣鼠海豚 (Vaquita)。

每一個動物,只要是活著的,終究有一天會死亡,生老病死是每個生命終將面對的事情。但如果這個動物是因為人類的關係而加速死亡呢? 像是誤捕、船隻撞擊,網具纏繞等等。這些人為因素常常會在討論鯨豚擱淺原因時被提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這是人類造成的危害,並且是唯一可以藉由政策規範和人類行為的調整就加以改善的擱淺原因。根據研究顯示,北大西洋露脊鯨的族群大小約為450隻,有能力繁殖下一代的母鯨約100多隻,若以目前死亡的速度來推估,再過23年左右這個物種將會滅絕。早期,北大西洋的露脊鯨由於身形龐大、泳速較慢,很容易被船隻撞擊和被船隻的螺旋槳打到,這也常常是北大西洋的露脊鯨擱淺和死亡的原因;近年在船速降低的保護政策下,主要的人為因素則變為網具纏繞所造成的傷害和死亡。另一方面,墨西哥加灣鼠海豚的狀況則更為嚴重,由於石首鱼 (當地稱之Totoaba) 的魚鰾在中國被視為相當珍貴的中藥材,因此許多當地漁民都會偷偷使用刺網進行捕撈,但此種刺網的大小也容易捕到加灣鼠海豚,因此造成加灣鼠海豚的數量急遽下降。在2015年4月起,墨西哥政府開始實施為期2年的保育計畫,除了在棲息地實施禁漁計畫,禁止商業捕撈外,也對當地漁民進行經濟補償,設置有效的監督控制機制。但後來由於石首鱼魚鰾價格飆漲,也讓更多商人願意花更高的金額違法雇用漁民捕撈。原本在2016年預估數量約為60隻的小頭鼠海豚,在2017年只剩30隻左右。

台灣的中華白海豚僅存六十餘隻,瀕臨絕種。
對照這兩個族群因為人為因素而瀕臨絕種,也讓筆者聯想到國內中華白海豚的處境。根據過去中華白海豚研究的結果,中華白海豚有很多個體都可見漁網纏繞或纏繞後所遺留的傷痕;近年又因為離岸風機的開發,打樁所造成噪音也對中華白海豚的族群造成一定程度的衝擊。在這之中,我們又應該要如何去保育這個面臨多重威脅的族群? 退一步來看,台灣是一個海島,能有效利用區域本就不多,因此我們過去常常就需要與水爭田,與山爭地。因此我們對環境的開發,不管是離岸風機或是其他山地的開發等等,本來就會對原本的生態造成影響。以北大西洋露脊鯨和墨西哥加灣鼠海豚的狀況來看,當衝擊已經產生之後,我們再來動作並且討論保育,很多時候都是為時已晚。換句話說,真正重要的並不是限制開發或是造成衝擊之後的亡羊補牢,而是在於事前的評估是否到位。

李文達醫師於海哺雙年會中報告。
除了這些看得到聽得到的問題,其實看不到的問題,有時候才是最可怕的,像是海洋重金屬和有機物的汙染。由於海洋是全世界汙染物聚集的地方 (pollution sink),這些汙染物都有可能進入食物鏈並累積在高階掠食者體內 (像是鯨豚和人類)。由於科技的日新月異,有越來越多的新興物質被開發並應用於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但是這些新產生的物質 (也就是原本不存在自然界的物質) 對於環境來說都是一種新的汙染物。以塑膠微粒或奈米物質 (像奈米銀) 來說,他們已經被廣泛運用在許多生活用品,像是含有奈米銀的衣物、含有塑膠微粒的洗面乳等等。他們都會隨著我們得使用而釋放到環境中,但實際上我們並不知道這些物質對於環境和生物的影響是什麼。在2005年之後,有越來越多的研究指出,塑膠微粒和奈米物質對於環境的負面影響,但是這些物質老早就應用於我們的生活用品,並且釋放到環境之中。這邊也再次呼應前面一段的內容” 真正重要的並不是限制開發或是造成衝擊之後的亡羊補牢,而是在於事前的評估是否到位”。筆者也期望未來我們對於這些新興物質的利用,可以在真正開始大量使用之前就進行確實的環境評估,並提出管理的配套措施。

簡而言之,不管是環境或新興物質的開發和利用,都需要一個完整的事前評估,但是這些事前評估常常會因為政治上的角力和廠商的利益而無法確實進行,有時甚至流於形式。除了事前評估之外,以台灣離岸風機的開發來說,我們也將會在離岸風機的開發上訂定明確的規則 (噪音標準、有海豚經過是否要暫時停工等等),避免中華白海豚受到相關開發的衝擊。這時候的問題就會是,我們如何確定開發的廠商都有確實遵守這些相關的規則? 就像是墨西哥加灣鼠海豚仍然因為違法捕撈而受到衝擊一樣,在開發過程的監督機制 (像海上觀察員) 也是我們需要關心的。的確,中華白海豚和其他鯨豚都受到許多人為因素的威脅,但至少我們已經不是在用過去的思維來看待這些環境開發案,相信未來會有越來越多人願意花費心力和資源,關心並維護台灣或台灣海域動物的生存權和福利!

走訪大翅鯨的哺育地—沖繩賞鯨


撰文 / 林雅容;攝影 / 張豈銘、巫佳容
大翅鯨的龐大身軀浮出海面,噴出鬚鯨獨有的兩道水氣。
海面上,冷冷的空氣彷若凝結似地緊繃著,所有人屏住氣息,停止了動作遙望著遠方。

忽然,「噗!」的一聲,一陣霧狀水氣噴出水面,兩隻黝黑的龐然大物跟著浮現。整船人就像鬆了發條似地發出聲聲驚呼,讚嘆著大海中野生生命的美麗。

牠們是冬天洄游到沖繩海域的大翅鯨,結束了夏天在北極的覓食盛宴後,向南遷徙了兩三千公里來到沖繩的溫暖海域交配、繁殖、哺育幼鯨。因此每年一月到三月,都能見到三三兩兩的大翅鯨出沒悠游,讓沖繩成為距離台灣最近、最容易欣賞到大翅鯨的賞鯨勝地。

大翅鯨在沖繩主要的繁殖與育幼區在北部的伊江島海域和南部的慶留間群島周遭,伊江島海域賞鯨多從著名的美麗海水族館附近的本部港出海,而慶留間群島賞鯨則可從那霸港,或從小而美的座間味島出發。


沖繩北部:本部半島
過年前,當台灣正籠罩在長而濕冷的急凍寒流中時,我們在沖繩本部港頂著寒冷的東北季風出發了。可能是沖繩北部遊客較少,賞鯨也較沒有名氣,整船約三四十人的賞鯨客僅有三組外國人。報名時,賞鯨公司給了我們一份沖繩賞鯨的日文簡介,介紹了大翅鯨會出沒的海域、相關生態,與可能出現的行為,還有兩罐瓶裝飲料。接著,就自行前往港口出發了。

沖繩本部港的賞鯨處並無解說,僅有些許海報說明可見的大翅鯨行為。
這一天所搭乘的船隻非常新穎,但出航前以及在船上的時候,並沒有解說員提供任何解說。雖然天氣寒冷,但風浪尚好,即使雲層仍厚,在海上欣賞白浪在船尾深藍的海面中濺起近起,以及本部半島、瀨底島、水納島、伊江島等群島迷濛的美景,依舊美不勝收。

航行約半小時之後,船隻倏地加速,所有人不禁緊抓住欄杆。

「一定是找到鯨魚了。」我在飛馳的位子上緊靠著圍欄對著夥伴說。

果不其然,當船隻減速後,「噗!」地一聲,右側冒出一陣水氣,大翅鯨厚實凸出一小片背鰭的背脊冒了出來,整船人發出陣陣驚嘆,手舉相機喀嚓喀嚓地按個不停。我們也掩不住興奮,頻頻讚嘆著,是兩隻緩慢游動的大翅鯨呢!可惜,沒有多久,大翅鯨揚起著名、有著缺刻與結瘤的尾鰭,相繼下潛了。

我們又在海面上載浮載沈了一會兒,船長與工作人員眼光四處逡巡尋找鯨魚的蹤影,接著船隻再次加速,我們知道鯨魚又出現了,此時也有另外三、四艘船隻接近一起觀看。在接下來將近一個小時的航程裡,就如此不斷重覆著這樣你追我跑的情況,雖然鯨魚總會在不遠處出現,但船隻快速接近後,牠們總在不久後便下潛。
同時約有四、五艘船在觀賞鯨魚。
「開船速度這樣快,動物恐怕會緊張啊。」夥伴有些不捨地說。


出海約兩個半小時後,我們終於返航。我鬆了一口氣,不只是冬季風浪開始讓船客一一暈船,也因為被許多船緊追不捨的鯨魚終於可以休息了。


沖繩南部:那霸港與座間味島
去年冬季,友人佳容也來到沖繩,從南方的那霸港出海到慶良間群島附近海域賞鯨。

雖然賞鯨前並沒有行前解說,但那霸港的報名處裝飾了許多大翅鯨的介紹海報、模型,以及標本等等,讓遊客在等待時可以初步了解當日即將觀賞的鯨魚。那霸港的賞鯨船同台灣一樣,也多是能搭載四、五十人的大船。上船後,則有專業的解說員以大翅鯨模型介紹了鬚鯨的特色、大翅鯨行為生態等資訊。

佳容那一趟相當幸運地遇見帶著寶寶的大翅鯨媽媽,活潑的鯨魚寶寶罕見地連來十多個躍身擊浪,整船旅客、工作人員,甚至船長都興奮不已。

「不過船隻觀看鯨魚的方式並不是很恰當,」佳容說,「當天的船隻離鯨魚大概只有五十公尺吧。」
好奇、興奮、不斷跳躍的鯨魚寶寶。
那霸當地的賞鯨協會訂有一些規範,例如觀賞時必須距離大翅鯨一百公尺以上,最常只能停留一個小時,以及不能同時有太多船一同觀看等等。然而,就如台灣,這些規範並沒有強制性,全憑船家志願遵守。

「比起來,座間味島的狀況就好很多。」佳容細細回味著說。

座間味島位於慶良間群島中部,整個周圍海域都是大翅鯨主要的育幼區。座間味島的賞鯨小而美,不僅島嶼小、港口小,連船隻都僅能搭載二十多人。然而,座間味賞鯨的硬體設施就是如此低調地融入環境中,才顯得他們軟體實力上的強大。

偌大的解說空間裡,除了有許多海報、模型、標本可以先了解鯨魚之外,最吸睛的就是地上貼的鯨魚圖樣了。一大一小兩隻大翅鯨真實大小的輪廓,讓人一走進去就能直接親身感受到鯨魚的巨大,是非常切身且不需言語的解說。
座間味島也提供行前解說,以日文為主,但會輔以大量的說明圖案,因此外國遊客即使鴨子聽雷,從解說板上也能略知一二。上船後,船上還會有另一位解說員,專門針對見到的鯨魚狀態、行為進行介紹,此時就會有英文解說了。

佳容非常享受這一次的出海。雲淡風輕,出航時小船也不疾不徐,充滿沖繩亞熱帶離島的悠閒步調。這一天的鯨魚就在離岸不遠處悠游,小船在很遠的距離即減速,緩緩靠近。當天也是發現一對媽媽寶寶,雖然不活潑,不像上回那霸的母子對那樣狂跳,卻顯得異常放鬆,任憑一旁的遊客恣意欣賞。

「就好像是去拜訪朋友一樣。小小的船不追逐,可以很靠近海面和動物;船上人少,浪好,動物與人都不緊張,可以彼此觀察很久,很悠閒。」佳容說。

悠閒,就是旅行該有的步調啊。座間味島雖小,遊客雖少,卻營造出精緻的賞鯨行程,以豐富有趣的知識引導遊客認識大翅鯨,以最不干擾的模式讓人得以欣賞鯨魚的自然行為。

地上的鯨魚比例,令人對大翅鯨尺寸一目了然。
搭配圖示,仔細的行前解說。

較小的船,人離海洋也好近。
台灣可以觀看豐富多樣的海豚,沖繩則是欣賞大型大翅鯨最近的目的地,然而,沖繩各地的賞鯨業也是良莠不齊。因為擁有完整的解說和適切的行船方式,慶良間海域的座間味島可能是生態賞鯨的最佳選擇。如果因行程規劃無法成行,要在沖繩本島賞鯨的話,建議還是多方探尋建議,或直接詢問賞鯨公司。選擇優質賞鯨,不但能夠帶給自己一趟難忘的旅程,也能確保大翅鯨族群和賞鯨的永續發展。


2017年是擱淺鯨豚死亡隻數最多的一年


年老力衰的瓶鼻老婆婆。
病歷編號:IL20180116
種類:瓶鼻海豚

性別:母

年齡:成年到老年

該個體相當消瘦、體表可見數個(約>8個)大小不一的達摩鯊咬傷、部分咬傷深及肌肉且化膿;背鰭和右胸鰭遺失,並可見相對平滑之切面 (人為切割);背鰭區域兩側可見數個線性傷痕 (網痕);背最長肌可見一大小約10 x 8 x 8 cm的堅硬結節 (可能是之前受傷之後癒合和骨化的結果);尾幹部脊椎椎體間可見向外凸起之骨贅 (也可以說是骨刺,和椎間盤托出或退行性關節炎有關)。
內臟的部分,肺臟多發氣腫、切面可見黃白色堅硬或內含膿汁的結節 (可能和肺蟲、細菌感染有關),但氣管支氣管內沒有白色泡沫;胸腔內有一大小約8 x 5 x 5 cm 黃白色和暗紅色混雜的結節 和(肺蟲移行或細菌感染有關);肝臟多發不規則形狀之白色斑塊;肝臟和腎臟皆可見內含血樣液體/血塊之囊樣結構;卵巢可見5~8個白體。胃內可見一條未完全消化的魚和2-3條魚骨頭,並且在於魚身上也發現帶線的魚鉤,有可能是因為吃延繩釣繩上的魚。


上述文字,是中華鯨豚協會獸醫在為一隻擱淺的瓶鼻海豚解剖後,所寫下的記錄。根據獸醫師的分析,這隻海豚身上的切割傷可能是中網之後人為造成的,但因呼吸道中沒有明顯的白色泡沫,也就是說沒有嗆水的證據,推測可能在中網前就已經死亡或是一中網就死了。

因為卵巢可見數個白體,這隻瓶鼻海豚可以說是一隻瓶鼻婆婆,在海洋中可能有很多她的子孫。她在肌肉和脊椎的病變,都會導致她的泳速下降,因此容易被達摩鯊附著咬傷;而泳速下降也可能讓她無法追到食物。雖然後期她可能找延繩釣釣到的魚來吃,但整體來說,她攝取的食物量還是不足以供應她的日常所需,所以才會消瘦。再者,消瘦,也就是營養不良,也會影響到這個個體的免疫力,因此導致肺蟲或細菌性肺炎 (肺蟲在瓶鼻海豚是常在的,但免疫力正常的個體通常不會造成疾病)。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環境汙染物的問題,這部分已經採集需要的檢體,未來可以進行相關的化驗。

最後,這隻瓶鼻婆婆雖然身上有很明顯的切割傷和中網的痕跡等人為傷害,但基於缺乏嗆水的證據,並且她身上其實已經有很多疾病,所以擱淺和死亡的原因並不能夠全然歸咎於漁業的影響。此外,她的胃內容物中也發現帶有魚鉤的魚,顯示這隻海豚實際上可能會去吃人類捕撈的魚 (但這是否和泳速下降無法自行捕捉食物有關,無法百分百肯定)。

去年(2017年)共有80起擱淺通報事件,共82隻鯨豚,包含72隻死亡擱淺與7隻活體擱淺。是鯨豚擱淺處理以來,擱淺數量第二高,死亡隻數最高的一年,其中多集中發生於上半年,尤以江豚擱淺最多,佔了將近一半(見參考文章:揭開江豚神祕的面紗)。另外,通常是擱淺高峰的七、八月,去年的擱淺次數非常少,八月甚至沒有擱淺發生。最後令人遺憾地,瀕臨絕種邊緣的中華白海豚,去年也折損了兩隻母海豚。

就像在前文瓶鼻婆婆的擱淺案例中可以清楚看到,生存在海洋之中的鯨豚和漁業如何緊密相關,凸顯出海豚和漁業之間共存共榮的重要性。其他的鯨豚擱淺也件件都有其背後要再挖掘的故事,例如江豚異常頻繁擱淺的原因是什麼?過去擱淺多的七、八月,通報件數少了和少有颱風有相關嗎?又為何去年是擱淺發生次數最多的一年呢?擱淺的兩隻白海豚是誰呢?能否在台大鯨豚研究室已建立的個體資料庫中辨別出來?損失兩隻母海豚又會對整個族群有何影響呢?這些都是去年擱淺鯨豚所留下仍待解答的疑問。

鯨豚擱淺的處理與研究,每一件都能一點一滴地拼湊出鯨豚的遭遇與海洋環境狀況,將能夠幫助我們深入了解台灣海域的鯨豚與海洋的故事。也希望身為海島國家子民的你我,能夠更關注台灣周遭的海洋議題,一起保護我們所希望留給下一代的海洋。

感謝林務局長期對鯨豚擱淺救援經費上的補助及支持
感謝海巡弟兄、合作夥伴及所有志工,過去.現在與未來所提供的協助


//您的支持,將使我們能夠更穩定長久的推動鯨豚保育工作:捐款請見:https://whale.eoffering.org.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