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13日 星期一

[海人臉譜]擱淺鯨豚的解語人—中華鯨豚協會姚秋如理事長

這一天,初春的台中早晨剛下過雨,將台中科學博物館植物園內嫩綠的新芽洗得清新無比。星期一科博館不開放,少了喧囂的人群,漫步於綠意盎然、花團錦簇裡,彷彿遊走在森林中。結果真的像小紅帽一樣迷路了!趕緊撥了電話給姚秋如博士,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很為我著急,思忖著說這裡的路挺複雜的,想要親自出來接我。還好,很快我就找到正確的路。
走到科博館公務門門口,就見到姚秋如博士的盈盈笑臉。姚博士目前擔任科學博物館助理研究員,也是中華鯨豚協會的理事長。其實認識姚博士好些年了,我們相交不深,但她在我的印象裡一直是位溫柔敦厚的學者,雖然持著犀利的解剖刀,卻溫和而堅定地走在鯨豚研究的道路上。從解剖第一隻偽虎鯨至今,姚博士的鯨豚歲月已流轉了二十多個年頭,和台灣的鯨豚保育歷史等長。

沙港事件 澎湖女兒投入鯨豚研究

[海人臉譜]擱淺鯨豚的解語人—中華鯨豚協會姚秋如理事長
1990年的沙港事件是台灣鯨豚保育的起點。
1990年春天,澎湖沙港的漁民一如往年,開始進行圍捕海豚獵殺分食的傳統。但是,不同於過去三、四百年的是,這一年,國際保育組織信任地球(Earth Trust)錄下了屠殺海豚的畫面並公開播映。隔年,政府將所有鯨豚類動物納入野生動物保育名單。沙港事件,於是成為台灣鯨豚命運的轉捩點,開啟了台灣的鯨豚保育。
這是大部分從事鯨豚相關工作的人都熟知的歷史,然而當我聽著姚博士再次娓娓道來,我才發現,原來它也是姚博士進入鯨豚保育的起點。
「當時我還在中山大學海洋生物研究所念碩士,研究主題其實是螃蟹。不過沙港事件發生後,開始有資源調查的計畫,因為我是澎湖人,於是就有機會協助漁民的訪談。」姚博士說。
澎湖是漁村社會,對澎湖人來說,海洋就是賴以為生的依靠,許多吃食都來自於海洋,包括海豚。澎湖的老人家說,海豚是「海龍王賭輸的」,是上天偶爾的賜與,尤其在過去物資貧乏的年代,海豚肉更是重要的蛋白質來源。
身為澎湖的女兒,姚博士第一次接觸鯨豚也是在餐桌上。「我只知道那盤肉是『海鼠』,發現海鼠其實是海豚後,有點訝異。不過,海豚真的並不好吃。」她回想說道。透過與故鄉長輩的閒談,姚博士逐漸理解沙港捕獵海豚的歷史背景:「舊時沙港捕獲的海豚會依個人出力比例發放,豐收時甚至還可以分給旁觀者,對村民來說宛如節慶一般。在當時生活較為困難的日子裡,那是人與人之間分享的淳厚之情。」她在「鯨豚的保育」一文中回憶著。
即使出身於獵捕鯨豚的文化,然而,姚博士並不認為現代應延續舊時傳統。「當然台灣所有鯨類都已禁捕,但也因為海洋污染嚴重,鯨豚已不適合食用。另外,台灣人已不虞匱乏,反倒是鯨豚在海中所面臨的生存危機更為嚴峻。」她說。

從救援擱淺前線到研究典藏後端

沙港事件後,姚秋如博士因緣際會加入台大周蓮香教授的團隊,協助擱淺鯨豚的處理工作。
[海人臉譜]擱淺鯨豚的解語人—中華鯨豚協會姚秋如理事長
擱淺鯨豚的前線處理是流血流汗的辛苦工作。
「我處理的第一隻擱淺動物是偽虎鯨,」姚博士說,「那是1994年一月在蜜月灣。蜜月灣的潮間帶很長,我們迎著東北季風走到現場,當時我們都沒有經驗,工具也不齊全,幾個人拿著小小的手術刀或徒手,將長約三公尺的動物解剖分裝,再一袋一袋扛回岸上。」
姚博士說得輕描淡寫,但這幅畫面卻是第一線擱淺處理人員再熟悉不過的平常。鯨豚一般體積重量都驚人,就算是看似較小的江豚,成熟個體差不多還有五、六十公斤,死亡擱淺若無法後送處理,通常都得直接當場解剖。寒冬颳著冷列海風,酷夏晒著熾熱太陽,遇到死亡多日的動物,還得忍受自然分解後飄散於空氣中及附著在衣物指甲裡的味道。辛勞時揮汗如雨,對著龐然大物揮刀也時有受傷的情形。鯨豚解剖堪稱是流血流汗的血汗工作,然而卻是後端研究與保育工作的基礎。
鯨豚研究非常困難,一來因為人無法在海上自由來去,海洋研究通常需要花費龐大經費在船隻與器材上;二來鯨豚移動速度快、範圍廣,觀察與資料蒐集極度困難。棲息於近海的種類譬如中華白海豚,已經是比較容易研究的鯨豚,許多害羞的種類像是侏儒抹香鯨,即使在海上驚鴻一瞥,通常也只是遠遠地看見半顆頭而已。因此,擱淺上岸的鯨豚非常重要,牠們帶來自身種類、族群,以及海洋環境的種種訊息。
「我的學習與工作一直是連貫的,就是擱淺標本的研究與處理。」姚秋如博士說。從第一隻偽虎鯨開始,二十多年來,姚博士已經解剖過至少兩百隻的擱淺鯨豚。而目前的工作雖然已退出前線,但她在科博館仍持續鯨豚的標本收藏、研究、教育與展示。

典藏鯨豚標本的重要任務:研究、科教與展示

穿過左彎右拐的長長走廊,我和姚秋如博士來到了科博館位於地下室的鯨豚標本室。為了長久的收藏與保存,標本室裡恆年維持著一定的溫濕度,一走進去,馬上就感受到不同於戶外春雨剛過的乾爽。
不像一般展覽吊掛在空中令人歎為觀止的巨大鯨豚骨骼,標本室裡的動物平實地整齊擺放。標本室的一邊是長長的巨大櫃子,長度超過三公尺的鯨魚一隻隻地排在格子裡;另一邊則是一包包於架子上堆放到天花板的散裝標本,另外還有一個超過一公尺長的鬚鯨頭骨,可能沒有夠大的櫃子容納,悉心地蓋了一張塑膠布擺放在地上。
[海人臉譜]擱淺鯨豚的解語人—中華鯨豚協會姚秋如理事長[海人臉譜]擱淺鯨豚的解語人—中華鯨豚協會姚秋如理事長[海人臉譜]擱淺鯨豚的解語人—中華鯨豚協會姚秋如理事長
排排站的鯨魚標本。大村鯨頭骨。

「科博館從1980年代就開始收藏鯨類標本,第一隻是侏儒抹香鯨,也是台灣的第一隻新紀錄種(註)。」姚秋如博士說,「中華鯨豚擱淺組織網(科博館亦是組織成員之一)在1990到2000年代開始大量處理擱淺鯨豚,科博館應該是目前台灣鯨豚標本在量和多樣性上都是第一的博物館。」
除了大量的東部大洋性海豚如熱帶斑和皺齒海豚之外,科博館也有許多的中大型鯨,其中最特別的是朗氏中喙鯨。朗氏中喙鯨是最為神祕的鯨豚之一,可能因為生存在遠洋深海,因此少有目擊,生活史不詳,全世界有記錄的標本也只有十多件,而科博館就有一件。
另一件擁有有趣故事的標本則是大村鯨。大村鯨是2003年才被確認的新物種,而且是台灣擱淺最多的鬚鯨。在2003年之前,大村鯨都被辨識為其他種類如大翅鯨,直到日本學者透過各地標本的研究後才確認為新種。我很榮幸曾經參與這段歷史,當時陪同Yamada教授到科博館以及成功大學檢視大村鯨頭骨,看著Yamada教授鉅細靡遺地觀察這些死去動物的骨骼型態,推測神經肌肉走向,我深刻地感受到擱淺鯨豚的珍貴之處。
姚博士表示,自然史博物館的任務就是典藏,做有系統的管理,因此只要有鯨豚標本,科博館都會盡量蒐集。透過典藏標本,研究人員才有機會了解這些動物。例如姚博士目前正和香港城市大學與香港大學的學者合作,針對港台兩地鯨豚族群如江豚和中華白海豚的牙齒進行切片,鑑定牠們的年齡,來進一步判斷其族群結構與瀕危程度。
除了研究之外,鯨豚標本也是展示和教育的材料。動物標本分為兩種:研究標本和展示標本。研究標本通常是零散的,可以動手檢視、測量、採樣;而展示標本一旦完成原則上就不能動了,由於需考量美觀與氣味,加強的漂白過程也會破壞標本的生物特性。那麼,如果一件珍貴標本需要可供研究又具有展示教育價值的話,該怎麼辦呢?此時即可以考慮使用複製品,現在的複製技術很純熟,不但可以達到整體展示的美感與教育功能,亦不會損害原標本的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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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博館的DNA生命密碼展介紹生物演化與彼此間的關係,其中亦包括鯨豚。(姚秋如博士提供) 鯨豚的牙齒切片。(姚秋如博士提供)
「鯨豚擱淺處理組織網最大的貢獻就是增加了臺灣的鯨豚標本與人才。」姚博士語重心長說道,「一個國家的人對於本土自然史是否認知深入,需要靠自身的物件(標本)和專業人才來研究,無法靠文獻,也不能靠外來的和尚每三年來唸一次經,而自己卻不了解本土的環境和生物多樣性。在應用方面,也因為有這些標本,我們方能訓練人才,才有專業的傳承。」
二十多年來,透過中華鯨豚擱淺處理組織網的運作,這些迷途上岸的海中精靈得以在呵護的手中揭露海洋的訊息,讓我們有機會更了解台灣鯨豚與海洋的歷史。

姚秋如博士擔任中華鯨豚協會理事長雖然才一年,但她與協會的淵源卻已超過十載。「鯨豚協會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姚博士說。
當年周蓮香老師成立鯨豚協會的時候,姚博士和許多學生想當然耳都是會員,但也因為有機會參與各項鯨豚保育工作,所獲得的經歷和學習,方才成就許多的研究人員和鯨豚領域的專業。如今成為鯨豚協會的大家長,姚博士認為,鯨豚協會是民間團體,扮演著學術界與政府之間重要的中介角色,協助政府保育以及學界研究的需求。她除了希望延續在鯨豚擱淺方面的努力之外,也期許能多著墨於動物保護與福利,例如持續保育教育和落實賞鯨規範。
我告訴姚博士,小時候,我一直以為鯨魚和海豚是電視中、是國外才有的美麗動物。姚博士說,她也是!然而,短短二十多年,姚博士從拿著小手術刀解剖的生澀學生,蛻變為熟稔臺灣鯨豚的專業學者,她就如同臺灣這一路以來在鯨豚研究與保育上的成長。姚博士當初解剖的第一隻偽虎鯨,現在仍靜靜地躺在科博館的標本室中,見證著她一步步成為擱淺鯨豚的解語人,為牠們解開生命密碼,訴說牠們原本神祕的故事。

註:新紀錄種指的是過去從來沒有在台灣出現過,第一次被紀錄的種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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