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意
一天前,5月27號,協會的擱淺志工群組裡,傳來了牠在宜蘭擱淺的訊息。
牠被安置到宜蘭動植物防疫所救援池,直徑約六公尺的圓形復健池,池上有起降吊具,池面有許多落 水的昆蟲,艷紅的椿象在一池綠水中掙扎起來,有些醒目,有些淒涼。鯨豚協會與實驗室的專員、各單位的志工在不同的時間陸續趕到,並開始輪班照顧。現場除了原本與協會相關的人士外,還來了不少接收到訊息的學生與社會人士,放棄自己假日的休息時間,專程從各地匯集至宜蘭,在炙熱的日曬下,希望能為牠貢獻一些什麼。
我所值的班在28號下午。我們穿上青蛙裝,搭起梯子進入池中,帶著牠「散步」。扶著牠,觸感像是壓著一層富有彈性的厚橡膠,但裡面包覆著乳酪,好像隨時會陷下去。隔著口罩,聞到牠的味道,感覺有些奇妙,像是生魚的腥味,混雜著草味,再加上一絲絲乳製品的奶味。我們帶著牠,在池中繞圈;預定時間一到,測量呼吸與心跳。我站在牠的右方,在胸鰭之後、背鰭之旁,看著牠背上的各種深淺刮痕,臆測著這塊圓形的傷痕,或許是不注意時被達摩鯊偷咬?這些細紋該不會是擱淺時留下?就著樣繞著圈,想像著牠過去的生活。
牠好像喜歡往一邊側,讓我們驚疑是否自己的姿勢錯誤,沒將牠固定好;牠在停下來的時候也容易開始扭動,「你們緊張,牠也跟著緊張;你們平穩,牠也會平穩。」池外的專員看到我們笨拙的糗樣,忍不住給了許多建議與指示。
「牠不喜歡這區,抽血投藥都在這裡。」
身旁的牠扭動著掙扎,以病患而言的牠似乎滿有精神。繞圈的過程中,能感覺到牠已經不像之前聽到的敘述那樣虛弱無力。漸漸的,牠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在圓形的復健池中,牠似乎有些厭煩老是沿著邊緣畫圈走;原本拖在池底的尾巴,偶爾會緩緩地上下起伏,彷彿想要奪回方向的主導權;經過有些地方時,牠似乎會刻意側身想要避開,甚至開始掙扎,並喀喀地咬合發出聲響,就像是在表達不滿。
十分有個性的病人。
池邊的專員向我們解釋原因,原來牠都記得在哪些地方留下不愉快的記憶。我猜想,或許專員們看到牠有力氣反抗,甚至嘗試想要自己游,他們心裡都暗自欣慰吧。
由於這個復健池並不是那麼適合牠,協會在討論過後,決定將牠送到花蓮的海洋公園去。部分專員與志工先行至花蓮,進行前置準備;象哥在四點前後,開著運送用的大貨車出現。我和其他下午班的志工們,也在換班後離開防疫所,渾身海豚味地各自回家了。
晚上十點多,突然收到了訊息,原本以為漸漸好轉的牠,離開了。
在錯愕與迷惘中,突然想起了一個關於感知的問題:如果森林裡的一棵樹倒下了,沒人看到也沒人聽到,在完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那這棵樹算不算真的倒下?
一隻動物的死亡,沒被發現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更無從感念。
被發現的,研究者們為牠留下紀錄與數據;而在前線的人員心中,我們會記得牠,記得牠灰白的色紋,噴氣聲與喀喀的咬合聲,奇妙的觸感與氣味,以及牠曾經為了活下去的掙扎。
一隻動物的死亡,沒被發現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更無從感念。
被發現的,研究者們為牠留下紀錄與數據;而在前線的人員心中,我們會記得牠,記得牠灰白的色紋,噴氣聲與喀喀的咬合聲,奇妙的觸感與氣味,以及牠曾經為了活下去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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