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要保護中華白海豚？從棲息環境特徵談起

  

中華白海豚(Sousa chinensis)

撰文 / 黃祥麟博士（隨著海豚流浪的土博士）

「爲什麽要保護中華白海豚？」如果拿這個問題去問一般人，可能絕大多數人的回答不外乎「珍貴稀有」以及「本土特有」這兩個訴求。就保育工作的推廣來說，這兩個訴求可以算是重要的答案；然而如果從保育工作的核心目的來說，不論是「珍貴稀有」或是「本土特有」，都不盡然是之所以要保護中華白海豚的必要因素。從反面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如果中華白海豚的存在不再是「珍貴稀有」或是「本土特有」，難道就不再需要進行保護了嗎？

以中國及臺灣水域來說，目前已經正式發表的文獻記錄，中華白海豚分布在臺灣西岸、厦門、汕頭、香港、珠江口、雷州半島東側、廣西沿海以及海南島西南側等地區。在數量上，除了臺灣西岸、厦門、汕頭這些地區，僅有不到100頭中華白海豚以外，在廣西沿岸、雷州半島東側以及珠江口等海域，皆有超過數百及數千頭白海豚棲息在這些地區。事實上，中華白海豚的分布不僅限於中國及臺灣海域，在更南方的泰國，以及東南亞地區的沿岸水域，都有「中華」白海豚的分布（而且是同一個物種）。對於臺灣而言，中華白海豚的存在確實可能是「珍貴稀有」的「本土特有」動物，然而如果把視野放大，對於生活在其他地區的中華白海豚，特別是生活在珠江口、雷州半島、廣西沿海等，這些超過數百頭甚至數千頭的群體，難道就不需要被保護了嗎？更進一步來說，對於厦門、汕頭這些地區的中華白海豚的保護工作，我們可以因爲這些地區的白海豚數量稀少，進一步從其他數量龐大，「不那麽稀有」的地方（如雷州半島東側），去捕捉一些白海豚來補充這些「珍貴稀有」的群體嗎？這樣的想法也許很光怪陸離、荒誕不經，但是，這樣的想法真的存在於許多保育機關及民間團體。 

廣西沿海的中華白海豚 (照片來源：欽州學院，吳海萍博士)

如果「珍貴稀有」不足以作爲保護中華白海豚的理論基礎，那麽，我們又該從什麽樣的角度來看待：「爲什麽要保護中華白海豚？」這個問題呢？要回答這個問題，也許我們要先回歸到問題的本質：保育工作的對象是什麽？

在過去，保育工作常常會從珍貴稀有，或是面臨生存危機的物種開始。然而，這樣的操作模式，常常到最後演變爲圈（放）養及「人工繁殖」的技術操作。也不是說這樣的操作模式沒有意義，而是，實際的情形是，很多圈養或人工培育出來的個體，一旦放歸到野外，常常會因爲沒有足够的適宜的棲息環境，而步上與野外族群相同的命運。或者是，常常所實施的保育手段只是針對受保護的物種（例如禁獵、禁漁等措施），但是這些理論上受到「保護」的對象，仍然是生活在一個無法維持族群繼續生存的環境，在這種情形下，保育工作所投入的資源和實際成效，兩者間常常存在巨大的落差。

  

核心棲息地的有效保護, 是物種生存的關鍵。圖爲生活於珠江口的中華白海豚。

有效的保育工作，實施的對象，應涵蓋生態體系本身，以及維持生態體系運行所需的物理、化學環境，而不是局限在某一或少數「珍貴稀有」的物種。如果我們把這樣的觀念應用至「爲什麽要保護中華白海豚？」這個問題上，那麽我們首先要思考的問題是：中華白海豚生活在什麽樣的生態體系之中？中華白海豚所生活的生態體系，有著什麽樣的物理、化學特徵？簡單來說，中華白海豚的棲息環境特徵是什麽？

在過去10年來，有關於中華白海豚的分布的調查研究，在中國以及部份東南亞水域有相當大的進展。目前絕大多數的研究顯示，中華白海豚最主要的棲息環境，是水深在15m以內的沿岸水域；而在中國、泰國等地的研究更進一步顯示，深度在2-5m以內的水域，常常是中華白海豚最主要的覓食以及育幼的場所。許多研究都不約而同的指出，中華白海豚「似乎」偏好河口附近的水域，但是這些研究並沒有說明爲什麽中華白海豚有這樣的偏好。

最近，在泰國以及廣西沿海的研究，也許某種程度上，揭露了爲什麽中華白海豚常常會在河口附近的海域活動。泰國宋卡王子大學的蘇瓦（Suwat）博士的調查結果顯示，在泰國南部，「中華」白海豚主要在河口周邊，水體濁度較大的區域活動；廣西欽州學院吳海萍博士的研究團隊，在過去4年的調查結果除了指出類似的分布模式（河口高濁度區域），更進一步指出，在他們的研究區域內，中華白海豚的核心分布區域位於河口的鹹淡水交會區，在這個區域最常見到中華白海豚的攝食行爲。另外，其他研究團隊在厦門，珠江口，以及湛江（雷州半島東側）等地方的調查，也都指出類似的結果。

河口(左圖)及沿岸(右圖)的淺水海域是中華白海豚的主要棲息環境。

已經有許多的研究指出，位於河口的鹹淡水混合區，是一個具有高生産力環境的生態交會區，有著極高的初級與次級生物多樣性。這個環境除了是許多中華白海豚的食餌魚類聚集的場所，更是許多海洋生物重要的繁殖及育幼的場所，這當中包含許多高經濟價值的魚類。然而，相對於珊瑚礁、紅樹林等常常受到高度關注以及保護的生態系統，中華白海豚所賴以維生的河口以及沿海生態環境，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關注，更嚴重的是，這類生態環境常常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被人工環境所取代。因此，當我們從環境特徵這個角度來看「爲什麽要保護中華白海豚」這樣的問題時，會發現，對於中華白海豚的保護，特別是對於中華白海豚棲息環境的保護，不僅只是對於中華白海豚這個物種的保護，更是對於區域性生態熱點的保護。保育工作的視野不能、也不應局限於核心棲息地本身，而是更進一步的從生態功能的層次，思考能够維持河口鹹淡水混合區的環境特徵的手段。受保護的對象，不僅是中華白海豚本身，更涵蓋了其他許許多多依賴河口生態系統的生物，受保護的範圍，不僅只是中華白海豚的棲息區域，而應該是更進一步的在宏觀尺度下，生物與生態資源的保護。

泰國(左圖)及廣西(右圖，圖片來源：欽州學院，吳海萍博士)沿海的中華白海豚。

【作者介紹】

黃祥鱗博士原本研究燕雀目鳥類的飛行動力學，2002年開始投入鯨類生活史的研究，並參與白海豚相關調查工作。2011年加入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王丁教授團隊，最主要的工作是比較分析長江江豚生命表，並利用理論模型探討棲地衰退對淡水豚種群動態的影響，其分析結果與最新的長江考察結果之間呈現驚人的一致性。之後更引入衛星影像分析以及遙測技術，是黃博士目前最主要的研究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