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中華鯨豚協會志工 陳室崧
太平洋上的風帶著鹹鹹的香氣，輕拂過臉龐，也一掃夏日的燠熱。大海母親輕輕拍打船舷，那節奏如一首綿長的安眠曲，而我們的船就像嬰兒床般，在浪上有韻律地顛簸著。儘管烈日當空，但在袖套、遮陽帽的重重保護下，陽光成了一條暖烘烘的棉被，加上陣陣微醺的海風，格外引人入睡。
迷迷糊糊中，只聽到有人高喊一聲：「虎鯨!!!」，猛地一睜眼，兩道高聳如戟般的背鰭赫然豎立在眼前幾十米的海面，緊接著，那醒目的眼斑破水而出，三頭虎鯨在船的右舷接連浮出水面。現在回想那個瞬間，真的好夢幻、好震撼，讓人連呼吸都忘了。
記得從小就很喜歡鯨豚，小學時常一個人躲在學校圖書館翻圖鑑，從瓶鼻海豚、飛旋海豚到抹香鯨、大翅鯨，每一種我都好喜歡好喜歡，把整本圖鑑倒背如流，比讀課本還認真。當然，虎鯨一直是個很特別的種類，不論是黑白鮮明的外型還是天資聰穎，虎鯨成了很多水族館的logo，也有很多周邊商品，更因為特殊、吸睛的獵食技巧，在動物星球頻道上頻繁播出，甚至在我前年接受屏東海生館的面試時，還能憑著記憶向考官們描述虎鯨掠食浮冰上海豹的過程。長久以來只在書上、電視上出現的2D生物，竟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那種衝擊太巨大了，我沒想過感覺會如此不同，現場版的虎鯨竟似我從未見過的物種。那乘風破浪的氣勢，那碩大黝黑的身軀相映著雪白飛濺的浪花，熠熠閃著陽光，公鯨高聳的背鰭迎著南風微微抖動。那種美，美得懾人。有一種情緒哽在喉頭，腦袋已激動到一片空白，我記得那時候嘴裡只是喃喃地讚嘆著：「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之後每次虎鯨一浮出水面都會不自禁地尖叫，但看到船上其他的老手們神情自若地猛按快門，就會下意識地降低分貝，總覺得相較之下，我好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
接下來，我們的船尾隨著虎鯨有三、四個鐘頭，但感覺上卻過不到一小時。虎鯨時而舉尾深潛，在水下一待好幾分鐘，但船長和欣怡很有經驗，船一直朝著虎鯨深潛前的方向前進，說實在，我超擔心虎鯨會在水面下偷偷轉身掉頭離去，就好像小孩擔心剛到手的心愛玩具弄丟了的那種心情，那幾分鐘裡，我的心總是懸著，但每當我覺得虎鯨家族終究選擇棄船而去之時，他們又會在離船身咫尺之處驀地浮出水面，有時還伴隨著「噗哧……」好大的換氣聲響，把大家嚇個正著，而那頭小鯨還曾兩度游近船身，令人備感「鯨」喜。
我不知道你從哪裡來?你帶著家人要去哪裡?你是千里迢迢遠道而來的過客嗎?還是在台灣外海「水」生「水」長的居民?
好幾千萬年前，人類選擇了陸地，而鯨豚選擇了海洋，演化至今，克服了各種挑戰，打敗了各路競爭者，我們人類成了陸地的主宰，但在海洋，四分之三的地表，地球的內太空，鯨豚是大海的智者，而你們，虎鯨，更是鯨豚食物鏈中的最上位者。然而不同的是，我們人類燃起了璀璨的文明火花，卻燒掉整個大自然當祭品，連在大海裡的你們都受到池魚之殃。
你不擔心你孩子的未來嗎?海洋垃圾愈來愈多，魚愈來愈少，是的，是人類。海裡有危險的流刺網，還有看起來可口實則致命的垃圾，是的，還是人類。你的孩子若換算成人類年齡，差不多是我這個歲數，或更小一些，當我們人類抗議著陸地上的汙染愈來愈多，擔心危害人類下一代的安全時，海中的污染卻有增無減。
我們人類總是愛幻想著跟外星人接觸，但對你們的瞭解也不比外星生命多多少，相遇的機率更寥寥無幾。而我跟你，在這片茫茫大海中，一個閃身，你在海面下，我在海面上，很可能就此擦身而過，但，我們終究是遇見了，在2016年8月15日下午，台灣花蓮外海接近北回歸線的地方，兩個地球上演化勝利者的後代相逢了，是命運，是緣分，對於一個人生第二次出海就遇到虎鯨的人來說，這也是種啟示吧!
短暫的相遇後，你帶著家人繼續你的旅程，而我回到岸上，看著船尾迤邐幾十公尺層層疊疊的浪花，我想著，不會船過水無痕的!雖然看似萍水相逢，但在我心中卻真真切切地刻印了什麼。雖然知道不可能再見了，但請你相信我:不久的將來會是人類和動物共存共榮的時代，有許許多多的人們就算用盡全力也要重建一個適合人類和動物生活的環境，彌補人類在生態上犯下的原罪。請相信我：未來，我們的子子孫孫還會在這片海洋繼續相遇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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